维持的工作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Maintenance Work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令身就位。坐直,双手放在腿根。闭上眼。
令心就位。想着气,对气感有觉知。
看见了? 那不是太难。难的部分,不在于仅仅“做到”。难的部分是在维持: 令它停在[住在,呆在,定在]那里。那是因为心不习惯于就位不动,就像身体不习惯于就位不动一样。不过,比起身来,往往心动起来快得多,也擅变得多,因此我们必须对训练中真正难的部分,下更多的工夫: 使心呆在一个地方,在定中维持它。
阿姜李曾经说过,修定有三步: 做到定,维持定,然后利用定。定的运用是有趣的。一旦心安定下来,你可以把它用来当作理解事物的基础。你突然看见了心制造思维的动作,这个过程 ,无论观看还是拆解,都是引人入胜的过程。
不过,定的维持却不那么引人入胜。你在维持过程中,会学到许多良好的课程,修观的工作更细致,没有这些课程,你是做不到的。不过,定仍然是修练中最难的那个部分。阿姜李曾经把它比作在河上架桥。靠近此岸和
彼岸的桥墩不难堆造,但河中央的桥墩就真难了。你必须[令定]成为中流砥柱。你往下挖掘,在河底放几块石头,等到你拉着下一车石头回来时 ,发现前面那车石头已经给冲走了。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一些技巧,让河中央的桥墩牢牢呆在那里,否则那座桥永远不能跨过河流。
因此,我们就在这里下工夫。开始时,只是练习注意何时心溜开了,然后把它带回来。它再溜开,你再领回来。再一次。再一次。不过,如果你有观察力,就会对告诉你心将要溜开的那些征兆敏感起来。它还没有走掉,但已经准备走了。它已经紧绷起来,准备起跳了。当你能感觉到那种张力时,只要放松就可以了。一丝不苟地练。那样练,你就能越来越使心与气呆在一起。。
特别要注意,不去追问: 心要往那里跳? 你不能屈服于那种诱惑。有时,心正在准备跳到别处,你感到好奇: “它要去哪里? 是个有趣的地方吗?” 或者,当一个思维正开始形成: 它只是一股模糊、莫名的思维感,于是心就在上面贴一个标签。然后,你想知道: “这个标签是否真的合适?” 那就说明你已经完全卷进去了。如果你对正在发生的过程更仔细地看一看,就会
意识到,不管标签是否合适,心已经有了一种要使它合适的倾向。因此,问题不在于标签是否合适,而是你是否想完成令它合适的过程。你不需要完成。你注意到心里有微微的搅动时,不需要给它贴上标签 。或者,如果已经贴了标签,也不需要追问那个标签是真是假。放开它。那样,该搅动就会散去。
当心终于安定下来时,一开始,可能会有一种大喜感,一种成就感。你终于成功地使心与气呆上长久的时间,呆上越来越长的时间了。在那里真有清新感。接着,你把它当成一场游戏,看看你达到那里能够有多迅速,能够有多频繁,你在那里时还能同时做什么其它活动。不过——虽然我不想破坏你的成就感——到了一定的时候 ,这种游戏也会令你厌倦。
不过,之所以厌倦,是因为你忘形[失了背景]。一切如此静止,一切如此安定,心有一个部分厌倦起来。往往这就是你修观课程的第一个所缘: 观察这个厌倦感。为什么心会对一种宁静和安适感到厌倦? 毕竟 ,心正处在它最安稳的地方,最舒适的地方。为什么你的一部分,想去找麻烦,想去惹事端? 要审视那个问题。那里,就有洞见的机会。
或者,你会开始跟自己说: “光坐在这里,寂止,寂止,宁静,宁静,真傻。这根本不明智。” 那时必须提醒自己,你是在构筑基础。基础越牢固,到时候造房子时,就能造得越高,越稳定。当洞见到来时,应该是牢固的洞见。你不希望它们把你撞偏。洞见怎么会把你撞偏? 你得到一个洞见,激动得忘形,忘记拿起来,看看它的另一 面。遭遇洞见时,阿姜李总是告诫,把它的里子翻出来。洞见说: “这一定是如此。”他说,那么,试想它不是如此,会怎样? 假如正好相反,又会怎样? 那样会不会又是一堂课? 换句话说 ,正如你不应该轻信你的思维内容,你也不应该轻信你的洞见。。
那样做我需要极其稳固的定,因为许多情形下,洞见来临时,它们是极其惊人的,极其有趣的。一种强烈的成就感随之而来。为了使你自己不被这股成就感冲走,你要使你的定,牢固到不为之惊诧 ,不被它压倒的地步。它随时准备观察洞见的另一面。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稳固的定,才能在回来、呆着、呆着、保持静止、保持静止这项平稳、平稳的工作上下工夫的道理之一。
接下来,那个辨识的老问题又开始出来了。对你的心态的整个辨识,变得可疑起来。把那个问题存档,以备将来考察。正如
佛陀所说,一切定的状态,一切禅那的状态,一直到无所有处,都是辨识的成就。正是你对它们施加的辨识,维持着它们的继续。随着你住在某个特定的层次,你对相应的辨识的造作性,开始微微有所觉知。不过,等到定达到极其牢固时,再开始质疑它 ,因为正是该辨识维持那个定态的继续——它确实是你正在心里制造着的造作状态。等到洞见到来时,你要专注的主题之一,就是造作定境——你一直居住其中——的那个概念的人造性,那个辨识的人造性。不过,目前你还是把它存档,以备将来考察。如果你太早质疑,一切造成短路,你又会回到起点。
因此,即便维持定的这项工作看起来也许是苦差使——只不过是回来、回来、回来——一切有赖于恒常性、维持性的这个素养。要把它练得极其精通,极其熟练。你对它越熟练,到时候就越容易运用它,作为洞见的基础。
有一段经文里,佛陀讲到心已经达到极其稳固的舍离阶段的禅修者。当你定住在舍心之中时,你意识到,你可以把它运用到不同的状态。你可以把它运用到空无边处。你可以把它运用到识无边或无所有处。一旦你能够准确地认得那些辨识在哪里,准确地认得你如何能够长久地定住在那些辨识上,你会对他们是如何构造起来的,突然获得洞见。
一开始,它们如何构造起来是很明显的,因为你正在花大气力构造它们。不过,随着对它们越来越熟悉,你更有一种感觉,似乎你只是调入某种早已存在的状态之内。你更欣赏该状态的 “已存在性”。你开始忽略调入的那个动作。 因为它变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自然——但是它仍然在那里,那个构造的成分,那个造作的成分,是它维持你停在那里。当定如此牢固 ,你得以审视哪怕它最细微的状态时,那就是洞见真正来临之际: 这个定境,这个你已学会依赖的状态是何等的造作,整件事是何等的人为。只有那时,洞见才有意义。
如果你在真正依赖这些状态之前,在你真正熟悉它们之前,就开始从三特征的角度分析定的诸种状态,整个过程就给短路了。“啊,是的,定是不稳定的。” 当然,谁都可以坐下来,定个两分钟,然后学会说那一句,它没多少意思。不过,如果你发展出那种技能,使得你真正牢固地与它呆在一起,你就可以检验无常的法则。你能够把心的这个状态修练得有多恒常? 最终,你达到某个地步,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它修练到不可能更恒常的地步,不可能更可靠的地步,然而它仍然脱不了三特征。它仍然是制造起来的。
那时,心就开始倾向于非制造、非造作了。如果你已经把心带到了足够静止的平衡状态,你就可以停止造作,情形就会开放。这不只是一个说: “好,我打算停止这么做了”的动机 。这是一个学会某种平衡,其中不再补充新动机的问题。真正的技能就在那里。我们花这么多时间使心进入平衡、平衡、平衡,就是为了这个道理,因为只有在真正的平衡状态之下 ,你才能够做到彻底放开。
有些人有一种观念,认为
禅定就是使心进入一种达到“突破”的极端境界。把心带到不稳定的临界边缘,然后突然突破,达到某种更深的境界。他们是那么说的。不过我还没有找到佛陀那样描述过。对他来说,这更是一个把心带到一种平衡状态,等到停止造作时,心不会朝任何方向倾倒的问题。它就在那里。
因此,恒常、维持、坚持,训练心,使它在
世间所有无常之中,能够真正信任自己,依赖自己: 这些素质,就是决定禅修是否有所成就的关键。
(根据2002年12月某日开示录音整理,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