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与轮回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Kamma & Rebirth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我们生入这个世界时,不曾随带一本手册。没有谁给我们解释
生命中哪些事是重要的,哪些事有必要了解。什么时候感到
痛苦,什么时候感到相对安适,这我们是知道的,不过,我们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么多了。随着年龄渐长,会有人给我们解说。人类较之动物的一个优势就在这里。没有谁给一只狗或一只猫解说生活之道。在马克-吐温那篇绝妙的小说里,倒是有那位狗母亲给她的孩子们解说人类的世界。那当然是文学的杜撰。故事的有趣之处是,那位狗母亲的知识混淆不堪。“Presbyterian” [长老会教友]是狗的一个品种; “heroism” [英雄行为]的意思是“农业”——诸如此类。实际上,讯息混淆,也是人类世界的危险之一。父母从小教给了我们一些事,他们也可能把那些东西全搞混了。
因此,有很多事我们不知道,而我们又必须在没有确定讯息的情形下作出许多决定。生命之中,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这一生又是怎么回事?它是一个漫长故事中的一段,还是只有发生在此时此地的生、老、死——这一个故事,全部的故事?我们的业[行动]又是怎么回事?我们似乎是在决定采取什么行动,我们似乎是在作某些选择,那些选择似乎产生一些
果报,那些果报又似乎存在某种规律。有些业似乎引生善果,有些业似乎引生恶果。不过,真相实如所见吗?我们真不知道。
于是我们发现自己在按照什么引生乐、什么引生痛的假设行动——乐与痛,那两件事,我们在体验时确实是知道的。不过问题是,对喜乐的追求是否真正值得,还是我们该去找别的东西?这些问题,无一有可靠证明,于是我们按照种种假设[无确证的行事逻辑]行动。
你来禅修时,已经是在按照某些假设行动了。假设之一是,修心是值得的。那就意味着你相信,你的业[行动]是重要的,知见和修练将对自己如何行动,起关键性的影响。那就是相当大的几个假设,不过,审视自己的生命,你知道,过去按照那几个假设行事时,曾经给自己带来了至少是部分的福乐。
那就叫做一个务实性的证明。它不是一个经验性的证明。经验性的证明,应该能够跟踪从我们作出决定,到付诸行动,又从该行动,到体验果报的那股能量的轨迹。你必须带着对照组做这个实验,还要能够以极其准确的方式测量喜乐。不过那是做不到的。所有那些号称已在不同的国家、或者在不同的社会群体和收入层次者当中做过的幸福感测验:你要人们在1到10的范围内,给自己的幸福感打分时,那算什么科学?你的8与另一个人1到10范围内的8相比,又是什么?
因此,这些问题的任何一个,都不存在真正的经验性证明。然而却存在着一种个人的务实性证明。你会发现,当你按某种假设行事时,似乎会产生某种特定的果报,而某些假设会比其它假设,引生出更好的果报。
佛陀要你照之行动的就是那类证明。他教导了业的原则,他说,业是真实的,是你的动机决定了业的果报。在佛陀的时代,有些人说,业是不真实的,它只是貌似存在而已。不过佛陀却说,看一看那些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是按照业不存在的假设生活的吗?他们在不同的行动轨迹中,挑选择取,就此舍彼,这表明,在务实层次上,他们仍然相信业[行动]是重要的,某些业比其它业可取,某些业比其它业善巧。诸业[诸种行动]对你的福乐[喜乐,幸福,安适]的确是有影响的。
当时还有人说,你的业并不真正引生乐与痛。乐与痛是自生的、是随机的。然而,那些人偏又推究出一个理论,解说为什么是这个道理,为什么有必要信这个理论,怎样循照那个
信仰生活。换句话说,他们还是相信知见是重要的,业是重要的,某一种业比另一种业更可取。
佛陀所建议的业的看待方式是以下这种:是什么样的一组信仰,引导你以某种善巧方式行动,得到了善果报?有一种你自己才能知道的或大或小的福乐感。你不能把自己的福乐与他人的福乐作比。不过,你可以朝内观省。
因此,佛陀从未试图为他的业的教导、轮回的教导提供一个经验性的证明。那些声称科学已然证明两者之一、或者自己已然用某种经验方式予以证明的人们,并非是在帮衬佛陀的教言。这些东西实际上是不能证明的,真正懂得经验证明的人将会因为那种声称而看低佛陀的教言。佛陀本人没有试图给出一个经验性的证明。但是,他的确说过,如果你以某种方式行动,将会在生命中得到一种更大的安适感、更大的福乐感。而这些行动[业]必然是要依赖某些特定假设的。
譬如,轮回的问题:如果你相信这一生,就是我们的一切,而且生命的结局并无确定,你会坐在这里禅修吗?也许会,也许不会。那都是相当随机的。你会慈心待人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如果你确实遵照这样一个假设行动——即,此生是一个更长的故事的一部分,该故事由你的业塑造而成,而你的业又是由你的心塑造而成——你一定会投入更多的精力修心,使它更仔细、更谨慎。你会付出但凡需要的时间和精力,把心置于良好的状态。
这就是为什么佛陀建议我们把他的业与轮回的教导当作一个工作假设的道理之一。他说,他在觉醒的过程中他得知,此生实是一个由许多次生命构成的更长故事的一部分,那个故事已经进行了漫长的时间,而且有潜能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继续下去。换句话说,轮回的原理是真实不虚的; 修心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最终止息那个故事的
说法也是真实不虚的,因为当轮回不复存在时,将会来一种更大的福乐。不过,他也说,即使这件事不是真的,借着假设它是真的,你仍然会度过更喜乐、更美好的一生。
因此,当你对佛陀在这些主题上的教导有疑思时,要记得,我们大家都按照假设行动。问题是,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那些假设没有被清晰地表达出来,或者照之行动的假设已被清晰表达,但对其种种后果我们还没有弄懂厘清。这就意味着,当我们遇见一个表达完整清晰的假设时,也许反而感到怪异。我们必须回顾自身:对业、对生命、对福乐、对
因果关系在生命中的作用,我们自己的假设是什么?接着再问,有哪些假设,当我们照之行动,当我们使自己的行为与那个信仰一贯一致时,真正引生了最大程度的福乐?
那就是信仰在佛陀教导中的作用。对我们西方许多人来说,信仰这个词已担上了一个恶名。某些圈子里,它被作为一种美德推给我们:某个特定的主张或思想越不合理,你对它越有信仰,则越优秀——这是对人类心灵的折辱。我们必须把不合理、不自恰[自相矛盾]的教说当作信仰,对它们的信任程度,必须超过对显现在眼前或内心的证据的信任——这种告知不啻为一种折辱。
所幸的是,那不是佛陀教导信仰的方式。对他来说,即便经过推理接受某些事物,也仍然是一种信仰。仅仅因为某事合理,不能保证它就是真的。不过,当某件事合理时,照之行动而无内在冲突,就容易多了。他还要你在信受某事时,提醒自己你真正知道的是多么少。你照之行动的那些假设也许看上去是最合理的,而且至今为止在你的经验中以之为行动准则也许给出过最好的果报,然而,你越明白这不构成真正的知见,越会促使自己继续修练,直到获得真知。
佛陀举过一个林中猎象人的例子。那位猎象人想抓获一头大公象为自己做工。于是他进入森林,看见了一些大号的象足印。正因为他是位经验丰富的猎象人,他没有即刻冒然得出结论:这必然是大公象的足印。毕竟,还有一些大足的矮雌象。它们干不了他的活。不过,他懂得那些足印有可能属于大公象,于是继续跟随。你注意到,他是在跟随。他没有说:“哎,我不确知,不如放弃吧。只有当我知道它将引向一头大公象时,我才愿意跟随下去。”他要一头大公象,但不确定它在哪里。这条线索看上去最有可能,于是他就追踪下去。接着,他看见树干的高处有一些擦痕。再一次,他没有冒然作出那必然属于大公象的结论,因为还有一些带牙的高雌象,可能是它们留下的。不过他继续跟踪那些足印。最后他来到一块空地上,在那里亲眼看见了一头大公象。那时他才确知,自己已经找到了想要找的大公象。
佛法修证也是同一个道理。当你体验到禅乐时,当你
证得神通时:那只是一些足印和擦痕。真实的东西是当你体验不死之时。你
意识到,你照之行动的那些假设——业的力量、因果的真谛——从佛陀时代到现在,一直是有效的。你假设,自己如果以某种方式行动,果报倾向于服从某种模式,你假设,在这短暂不定的生命之中把时间尽量用在修心上是值得的:你发现,那些假设生效了。它们把你引入一种你自己确知的真乐。你知道这种喜乐不依赖
五蕴,不依靠时空。这种喜乐将不会被身体的死亡触及。那时你才知道,自己找到了那头大公象。
那时你才真正知道,佛陀的教导是真实不虚的。因此,你意识到自己对某些事加以信受,但对之并无真知——懂得这一点,就要激励自己继续修持。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疑问,都不应视为罪咎或某种必须加以否定的东西,因为那样做会在心里制造出许多不诚实。反之,你承认它们的存在,以此激发自己进一步修练,直到有一天亲证自知,确定无疑。
以这种方式,佛陀关于业与轮回的教导对你的才智不是一种折辱,反是一种激励,促使你运用自己的才智,把自己从投生在其中的无明状态下
解脱出来,知见不死之乐。
(根据2008年2月29日开示录音整理,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
禅定——第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