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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一生(2)

印顺法师  发表时间:2019-11-11   作者: 觉悟佛教网  来源: 网络  点击:     放大 正常 缩小 关闭 手机版

十八、有关建筑的因缘

  建筑福严精舍以来,我主要有过四次的建筑──四十二年建福严精舍;四十三年冬精舍的增建;四十九年台北市的慧日讲堂;五十三年冬建的妙云兰若。说到建筑,要选择地点;筹划经费;即使包工,也要有监工的。这些,在我的回忆中,觉得有些因缘是难以思议的。

  说到地点,福严精舍的筹建是香港,地也置定了,款项也筹得差不多了(移在台湾的建筑费,主要是从香港带来的)。为了来台去日本出席世界佛教徒友谊 会,一时不能回去,只好移建在台湾的新竹,这是出乎意外的。而更意外的是:地也买了,工也包妥了,出境证也发了下来。所以无论是顺缘,是逆缘,只能说是我的因缘在台湾了。

  妙云兰若的建筑,是想觅地静修的。台中慈明寺主圣印介绍的北屯那块地,非常适宜,准备订约了,临时想到水的问题而作罢。在高雄郊区,也看定一块地,准备决定了,听说大水会淹没而停止进行。觅地,实在是不容易的!嘉义居士们自动来信,为我找到一块山明水秀的好地,要我到嘉义去看。我到嘉义去看,地在兰潭旁边,风景不错,但附近军眷多,可能会烦杂些。不知那位提议,苏祈财居士有一个果园,大家也就同去看看。果园(隔溪)对面,苏居士说:「这里,从前冈山玉明老和尚,曾在此静修;抗战期间,一位日本禅师也住过」。我向里面一望,阴森森的,杂树纵横,蔓草丛生,连片板也没有了。我说:「这里好」。偶然的经过,就这样的决定了。回忆起来,自己也说不出我到底看中了什么。我想,也许这块地有佛缘,与我有缘吧!

  说到筹集建筑经费,有些非常意外,连说出来也许有人会怀疑的,但确乎是事实。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冬,福严精舍要增建部分房屋。仅有台币一万元的积余,其余不知向那里去筹措。我自己画了一纸平面图(大样而已),决定先去看一个人,并约一个人谈谈,再来切实进行。一个星期六上午,我从新竹到了台北市昆明街林慧力(慈航法师为他取的法名是「慈舍」)家。坐下来,他就谈起:「我告诉我的先生,我有两个师父。胖胖的师父(指慈航法师)福报大,我供养些穿的契的就得了。瘦瘦的师父(指我)福报差,在新竹有几个学生,听说还住不下,我想要多少发心。我的先生说:好!乐捐三(或二,记不清了)万元吧」!我听得希奇,从怀中取出那张平面图说:「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个呀」!这一因缘,是不可思议的!慧力与他的先生,关系早已非常疏远。最近忽而好些,有时来看看他。数月以后,移住新北投,这因缘怎么也不可能了!

  下午,到了善导寺。晚上,约见的人来了。我要约见的,是刘亮畴居士。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知道他的家世与现况。去年冬天,印海到精舍来住,带来刘居士的供养美金一百元,据印海说:刘居士常来善导寺借藏经,此外也不知道。当时我写信谢谢他,将近一年了,也没有联络。我为了增建,忽然想起了他。不过一向没有关联,也不存太大的希望。刘居士与太太──胡毓秀居士同来,我不会闲话,开门见山的说起为了事实需要,想有所增建。他就说:「随喜!随喜」!指他的太太说:「他也要发心多少」。他问我:「香港有可信托的人吗」?我说:「陈静涛居士是绝对可信的」。他没有说什么,只说:「明天晚上再来」。就这样的走了。星期日晚上,刘居士夫归俩又来了。拿出一张──应该是什么公司的股息单,两人都签了字,交给我,数目大约港币四、五千元。刘居士又说:「建筑费还不够,下次再供养一点」。后来,先后又交来台币,约值美金一仟贰佰元。我的增建工程费,可以说,就在这出来的一天,就这样的解决了。这是可以求得的吗?是我所能想象到的吗?因缘实在不可思议!

  建筑工程的进行,是很麻烦的。我没有建筑经验,也没有兴趣与精神去监督工程,那怎么办?我竟每次不用自己操心,而且人都去了别处。回忆起来,也觉得希有。福严精舍的建筑在新竹,工程包妥,出境证也发了下来。我急着去香港,一切工程由一同寺玄深的监督而进行。包工包料,工程还算不错。到四十三年冬的增建,是购料包工。木材与水泥备妥了,工也包了,我就赶着去菲律宾。建材的管理与添购,工程的监督,由精舍的住众──悟一与常觉等负责。等到四月上旬回来,不但早已竣工,演培等都早已来住定了(精舍以后的增建,是常觉经手,不能说是我的建筑了)。台北市慧日讲堂的创建,我那时正一年一度的要去菲律宾,这可为难了。曾任台北市议长林挺生先生的令堂,是归依我的,法名法观。讲堂的地,也是向林府购买的。由法观从旁劝发,林惿灶老居士──林议长的尊翁,答应为我负责工程的一切,建材,工人,以及佛龛、经橱、讲桌、水池、草坪,一起承担。在我去菲律宾后,对讲堂的构造,还代作局部的修正。讲堂是填土三尺,而磨石子没有少少裂痕,可见工程是很实在的。全部建费,大数捌拾万元,我是几元几角都结清了的。但一切由惿灶老居士负责代办,也是不可多得的因缘了!我感谢他,也为佛法的感召而欢喜!讲堂后来又有局部的增建,由黄营洲居士代为经营一切。妙云兰若在嘉义,我又人在台北,不可能监督工程。天龙寺住持心一,发心为我监工,一天去(工地)一次或两次,也真难为他了!我经手的建筑,都不用自己监工。有人说我福报大,我不承认,我就是没有福德,才多障多灾。建筑方面,是佛法的感应吧!也许在这点上,过去生中我曾结有善缘的。

十九、好事不如无

  台北慧日讲堂的修建,是我主动的要这样去做的。我没有随顺因缘的自然发展,所以引起了意想不到的、不必要的困扰。这又恰好与当时善导寺(与我断了而又似乎未断)的内部风波相呼应,增加了进行的困难。

  我与老学长道源去泰国,经一个月的共同生活,他有所感的说:「印老!你原来也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的」。我说:「是的,你以为我喉咙会发痒吗」?我没有口才,缺乏振奋人心的鼓动力,对宗教宣传来说,我是并不理想的。我的对外宣讲,每是适应而带点不得已的。那为什么要建立慧日讲堂?我当时有一构想,佛教难道非应付经忏,卖素斋,供禄(莲)位不可!不如创一讲堂,以讲经弘法为目的,看看是否可以维持下去!我从不空言改革,但希望以事实来证明。而且,对精舍的学众,也可给以对外宣扬的实习机会。另一重要原因,是福严精舍在新竹,经费是依赖台北及海外的。海外不可能持久,而台北方面,福严精舍护法会,还依赖善导寺(住持是演培)而活动。然在我的观察中,善导寺的问题,不久就要到来(这在演培、续明他们,也许不会理解,所以他们也不大热心于建立慧日讲堂)。到那时,与台北信众的联系,将缺乏适常的地点。所以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冬,就与几位居士谈起,要他们先代找一块三、四百坪的地,等明年再进行筹建讲堂。我就到菲律宾度旧年去了。

  我是四十八年(五十四岁)八月七日(国历)回台湾的。在菲时,曾接到有关修建的两封信。

  1.精舍住持续明来信:国历四月四日,姜绍谟居士介绍一位徐(大使)夫人,来参加般若法会。他愿以台币拾万元,在精舍山上建一观音殿。续明不肯作主,说要问过老法师。

  2.曾慧泰来信:孙(立人)夫人张清扬居士,热心护法,将来建筑经费,想请他发心(据说:张清扬居士常去邻近的黄蕴德居士(法名慧度)家。谈起来,对现在的住处,也有些不满。对佛教,大有要护法而无从护起的感慨。慧度与慧泰、慧琦有往来,也就谈到了我,张清扬居士就说了几句好话。就这样,他们直觉的以为可护助我修建讲堂了)。我立刻回信:在现阶段(立人将军已退职),孙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佛教界的内情,居士们不完全懂得!被苏北佛教界推尊为少老的张少齐居士,与张清扬居士结成儿女亲家,张清扬居士也就常住在张府。很早就一切尊重张居士,以张居士的意思为意思,这怎么可以直接向孙夫人筹款呢!这两封信,结果都引起了意外。

  我回到台北,曾慧泰与周王慧芬(法名法慧)居士,非常热心。但有些话,我是不便向他们说的,只是劝他们不要向孙夫人募化。他们竟自以为然,去张清扬居士处,请他为讲堂的建筑而发心。没有几天,张少齐居士主办的『觉世』,发表了消息,说得非常巧妙。大意是:印顺老法师有善导寺的大讲堂(我离去了善导寺,谁不知道呢),现又在台北筹建讲堂。老法师在菲律宾,有侨领供养美钞一万元;某大使夫人也发心多少,老法师的福报真大!这一消息的反面意义,是:有了大讲堂,为什么要再建?要建,建筑费也足够了,不用再乐施。张居士真不愧为苏北佛教界的元老!演培与隆根见了这一消息,赶着去质问张居士,认为不应该如此破坏。张说:据马路新闻(传说),还不止这数目呢!两人无可奈何,气忿的来见我,我说:「你们去质问,根本就是错了」!这就是向张清扬居士募款得来的反应(还有与慧芬有关的无头信,可以不必说了)。

  所说的徐大使夫人,在危难中曾蒙观音菩萨的感应,所以要发愿建像供养。徐大使调部服务,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姜绍谟,知道姜居士现任中佛会常委,就把建观音殿的事,全权拜托,这才介绍到精舍来。我在八月初,约见了徐氏夫妇与姜居士,我建议要在台北建讲堂,如在讲堂中供一观音像,可有更多的人前来礼敬。当然,一切以姜居士的意思而决定(后送来台币五万元而了结此愿)。徐夫人曾说到:北投佛教文化馆向他建议:修一观音阁,附几个房间。这里风景好,可以来度假、避暑,预算约三十万元。后来,有人说我抢了别人的护法。唉!来精舍是那么早,我没有送礼,没有登门拜访,一切出于自愿,是我去与人争利吗?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出于我筹建讲堂的一念,否则就不会有这些不必要的干扰!其实,这只是小小的不如意因缘,更大的困扰,还在后面呢!唉!真是好事不如无!

二十、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

  我到台湾来,有那么多的障碍,主要的症结,以住在善导寺为第一。脱离这是非场,是我经历了漫天风雨以来的最大愿望。四十六年(五十二岁),我辞去了善导寺住持,这应该可以解决了吗?然李子老竟把演培留了下来,由护法会请演培任住持,这所以我对于善导寺,断而又似乎未断。脱离是非场真不容易!

  演培任住持,请悟一为监院;四十七年底,又邀悟一的好友妙然进善导寺为监院(二当家)。演培出国了两次,等到回来,早上已没有人上殿。演培一个人去敲木鱼、礼诵。演培与妙然不和,悟一却表示在两人之间。恰好善导寺收回了部分房屋,悟一大加修理,为了装置卫生设备,子老与悟一冲突起来。子老一向以不用钱为原则,实在有点过分!于是子老代表护法会,支持演培来对付监院。演培想得到护法会的支持而辞卸妙然,而子老有自己的目的,拟订了几项办法,主要是会计独立,想将经济从监院手中要过来。我回国不久,子老将办法给我看,又拿去给护法会的护法看。又回来对我说:「我告诉大家,导师(指我)也看过了」我当时问他:「导师说什么」?子老答:「不加可否」。

  还有,我辞退了,子老留演培任住持,演培是没有经济观念的。我为了十八 年来的友谊,不能不对子老说(对演培说,他是不会懂的):「此次从泰国回来,发见帐目有了变动。过去有了积余,将款存出去时,就明白的在帐上支出,存在什么地方。而现在帐上,悟一将一切外存都收回了。帐上只是结存台币多少万,而不明白这些钱存在何处」。我当时说:「现在钱是不会错的(我交卸时,一一交清),但这一写帐方法,你应该知道可能引起什么问题的」。子老说:「我知道,我会看住他」。子老那时,为了入党,为了佛教会(整理委员会)……大家好得很。他是护法会的住寺代表,他到底看住些什么?等到与悟一闹翻,要会计独立,才把我的话提出来,对台中慎斋堂主说:「导师也说悟一的经济有问题」。话立刻传入悟一耳中,当然对我不愉快。子老老了!不知「导师说」到底有多少分量,而只想一再的加以运用。

  会计制度被破坏而建立不起来。四十九年,演培又增请隆根任监院(三位了),但也不能有什么用。到此时,一件事──我一直怀疑的事,终于明白了。隆根是我任住持时,经悟一建议而邀来台湾的。四十六年(五十二岁),我请隆根任副寺,也就是协助监院。隆根并不负责,悟一也没有说什么,这现象是离奇的,到底为了什么呢?在善导寺纠纷中,隆根支持演培,内情才传说出来。原来,悟一是请隆根来任监院的,隆根也以任监院的名义而离开香港。但到了台湾,竟然不是监院,这难怪行动有点不合常情了。在这些上,充分明白了悟一的雄才大略。他自己是监院,就会不得我(住持)的同意而去香港请监院,他早在为他的未来而布局,当时我虽不明白一切内情,而早就深刻的直觉得不对,但我可以去向谁说呢!

  善导寺纠纷的本质,事件发展的趋势,我自以为认识得非常彻底,不存任何幻想。可是,四十九年(五十五岁)春天,我的忽然一念无明,几乎脱不了手。一直闹得不可开交,总不是办法呀!我忽然想起,就与悟一等(善导寺全体僧众)谈起我的构想,一个息除诤执的方案。当时,悟一听了也觉得满意,说自己是有人性的,也就是不会忘记这番好意的。于是由护法会推请证莲老与我商酌,拟订方案。主要为,一、多请几位长老为导师:住持不能任意辞退监院,要得多数导师的同意。反之,如多数认为处事不善而应加罢斥,监院也不能赖着不肯走。这是住持与监院间的制衡作用。二、大家分工合作:我那时在菲岛,与性老拟订的方案,想引用到善导寺来。监院既有了三位,那就一主事务、一主财务、一主法务,大家分工合作。想不到方案一经提出,竟引起了一片骂声。问题是:总揽事务的,就不能主管经济;要主管经济,就不能总揽事务。悟一到底是聪明的,大概想通了,这是与自己的权力有碍的。好在有护法陈景陶居士出来,抗论了一下,我与证老才从纠纷中脱出来。事后回忆起来,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忽而愚痴,这大概就是人性一面,在明知其不可能,而又多少存点侥幸心吧!

  子老只为他的善导寺,决不为别人着想。他要演培来问我,能不能将慧日讲堂的建筑费,用来修建善导寺的大讲堂(演培那时可能也有这种想法的)?演培在年底,还邀悟一去精舍,希望能解释误会。演培对悟一存有幻想,竟忘了苏北长老的话:「演培法师!你不要听李子老的话,与印老远离一点,我们拥护你做青年领袖。否则,苏北人没有与你做朋友的」!这要到我的方案被反对,续明的『佛教时论集』被密告,演培这才渐渐的绝望了。我要去菲律宾时说:「你三年的任期圆满,可以辞退了」!

  演培辞退了,由谁来为子老护持善导寺呢?四十九年秋,由护法会礼请闽院学长默如住持。晋山那一天,监院就当众叫嚣诃斥子老。子老这才住入医院,尽其最后的努力。子老拟了以善导寺为中国佛教活动中心的提案,经最高当局核可。然后由中央党部,内政部等五单位,共同作成行政处分,交由中国佛教会、台北市政府执行。好在中国佛教会帮忙,悟一又着实努力一番,方案也就被搁置了。我从菲律宾回来,子老将情形告诉我,并且说:「我是胜利了。至于能否执行,那是政府的事」。有政治经验的人,到底是不同的。假使是我,那只有承认失败了。

  默如又不得不辞退了。五十年夏,由护法会礼请道安法师住持,以尊重二位监院的确定地位为前提。从此子老也从事实经验中,知道了悟一的确能干,是一位难得的人才。于是放下一切,一切由悟一去处理,也就相安无事,恢复了两年前的友善,在善导寺过着宁静的晚年。道安法师渐渐少来了,不来了,很久很久,一直拖到五十六年冬天,才由子老向护法会推介,礼请悟一为住持。纠纷,是很不容易安定的。远些说,从我来台湾,住入善导寺开始。至少,在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年──二年多的艰苦斗争,到此才可以告一结束。我自从离开善导寺,与善导寺的内部纠纷,已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多少还要被子老与演培牵涉到。等到演培辞退,我多年来的愿望,才真正的实现了!

  子老曾经写了一部『 百年一梦记 』,别的事情,倒还记得清楚,独对二年多为善导寺的护法奋斗,竟没有说到。子老毕竟老了!老年人是容易忘记近年事的。如挂在善导寺门口,那块海潮音月刊社的招牌,也在纠纷中被拿下来而不知丢到那里去。而一经和好如初,子老还想请悟一来共同保管海潮音的基金呢!子老毕竟是老了!

二十一、内修与外弘

  「内修,还是外弘」?记得演培曾一再问过我,这应该是反应了共住者的意见。回忆, 起来,只是惭愧,我是矛盾、困惑于内修外弘而两不着实。

  到台湾以前,我依附学团,始终与共住者过着内修的生活,极为轻松。到了台湾,住进善导寺,为事实所迫,不得已而为信众们讲经说法,可说开始了外弘的生活。外弘,不是我所长的,而就子老的善导寺来说,不只希望你讲经说法,主持法会,还希望你能写反文章(演培曾写一个小册子),写向共区的广播稿(演培写了些)。如有佛教的国际活动,你就去代表出席,这也是子老善导寺的光荣。四十六年(五十二岁)夏天,出席泰国的佛元二千五百年庆典,我一直推说身体不好。我在新竹,接到子老从台北来信:为了代表出席,星期x某人要来,你决不能说有病。结果,人没有来,而我已被推派为代表。代表只有二人,甘珠尔瓦与我,其余的是观察员。我到了台北,道安法师说:「你去不去?不去,得赶快辞呀」!我只苦笑了笑。我无意占去代表的一席,但我说要辞,会怎样伤害子老呢!在这些上,我不能满足子老的要求,我比演培差得多了!

  福严精舍于四十二年九月成立,成一独立学团。子老见我有了负担,每星期还要往来,所以计算了一下,每月供养导师三百五十元。直到四十三年底,还只有唯慈、印海、悟一、常觉──少数人。精舍的生活,除三百五十元外,凭讲经、主持法会(每次三百元),信众多少供养而维持。那时,我与精舍的经济是不分的、我建筑了关房,早有离去善导寺的决心。明(四十四)年住众要增多到十五、六人,真是好事,但生活将怎样维持!年底,应性愿老法师的邀请,去菲律宾弘法。将回台湾时,与瑞今法师商量,得到他的支持,愿意代为筹措生活费三年,这是我所应该感谢的!那年六月,演培在善导寺成立了福严精舍护法会,善导寺护法会也每月乐助一千元(导师的供养三百五十元,从此取消)。从此,福严精舍的经济独立。我应该领导内修了吧,但是病了。一直到四十六年(五十二岁)秋天,才离开善导寺而回到福严精舍。

  演培住持善导寺,仁俊在碧山岩,常觉而外,仅续明在精舍掩关(就是四十四年修的那个关房)。在台湾来共住的,有印海、妙峰、隆根、真华、幻生、正宗、修严、通妙,及几位年青的,中年出家的(如法融等)。当时成立了「新竹女众佛学院」,所以一面自己讲(曾讲『法华经』等要义,及『楞伽经』);妙峰、印海等也在女众院授课,希望能教学相长。四十七年夏天,我又去了菲律宾。回来,就推续明住持精舍。对内的领导修学,也就由续明负责了。我那时有一想法──还是为了福严精舍,在台北成立慧日讲堂。希望精舍与讲堂,能分别的内修外弘,相助相成,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讲堂的建筑费,半数是从马尼拉筹来的,这都得力于妙钦,尤其是广范热心推动的功德。现在回忆起来,后人自有后人福,何必想得那么远呢!

  对外弘,善导寺那段时间而外,慧日讲堂三年多,也着实讲了些经论,听的人还不算少。对内修,在台湾十二年(四十一年秋──五十三年春),我没有能尽力,除了病缘、事缘,主要是:从前那样热心的与同学共同论究,是有几位于佛学有些基础,能理会我所说的有些什么特色。在这些上,引起了大家为佛法的热心。在台湾呢,有的年龄大了,有了自己的倾向;有的学力不足,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有的因为我的障碍多,不敢来共住。这样;我虽也多少讲说,而缺乏了过去的热心。

  圣严来看我,说:「老法师似乎很孤独」。「也许是的」。我以「东方净土发微」为例,他说:「新义如旧」。是的!说了等于不说。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喜悦,也没有人痛恨(痛恨的,保持在口头传说中)。他问我:「掩关遥寄诸方中说:时难感亲依,折翮叹罗什,是慨叹演培、仁俊的离去吗」?我说:「不是的,那是举真谛(亲依)、罗什,以慨伤为时代与环境所局限罢了」。我想,如现在而是大陆过去那样,有几所重视佛学的佛学院,多有几位具有为法真诚的青年,我对佛法也许还有点裨益。虽然现在也有称叹我的,但我与现代的中国佛教距离越来越远了。有的说我是三论宗,有的尊称我为论师,有的指我是学者,让人去称呼罢!

  学佛法的(男众)青年,是那样难得!演培曾有去香港邀约的建议,这在别人是可以的,但经历了漫天风雨的我,是要不得的。旧有的几位,年龄渐渐大了,自然也有各人的因缘。妙峰去了美国,正宗去了菲律宾。续明在灵隐寺,有十几位年轻的台籍学生(还有几位是从军中退役下来的);三年后,又在精舍成立福严学舍。但在续明的经验中,似乎福严学舍没有灵隐佛学院时代的理想。其实,这不是别的,只是年龄长大,不再是小沙弥那样单纯了!人越来越难得,精舍的少数人,常觉曾应仁俊同净兰若的要求,一再的推介过去,似乎也渐渐的少了。

  我逐渐的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所处的时代与环境。不可思议的因缘,启发了我,我在内修与外弘的矛盾中警觉过来,也就从孤独感中超脱出来。所以说:「古今事本同,何用心于悒」!五十三年(五十九岁)的初夏,我移住嘉义的妙云兰若,恢复了内修的生活,但那是个人的自修。我偶然也写一些,又把它印出来。但没有想到有没有人读,读了有没有反应。我沉浸于佛菩萨的正法光明中,写一些,正如学生向老师背诵或覆讲一样。在这样的生活中,我没有孤独,充满了法喜。

  这样的内修,对佛教是没有什么大裨益的。内修要集体的共修,仁俊曾发表「办一个道场,树百年规模」的理想。我惭愧自己的平凡,福缘不足,又缺少祖师精神,但热望有这么一位,「办一个道场,树百年规模」,为佛教开拓未来光明的前途!

二十二、半天课

  在台湾,为了不忍出家僧尼的失学,曾有过两次的「半天课」,但都因此而引起一些意想不到的困扰。不能怪别人,应该是由于我的不善处事吧!

  四十四年(五十岁):智性长老在宝觉寺传戒,演培代表我去参加戒会。下年春,两位年青的新戒比丘──能学与传谛,来住福严精舍。精舍那时是典型的学团,我虽略有讲说,而主要是自己阅读研究。这两位新戒,没有佛学的基础知识,怎能自修呢!我与精舍同人商议,请法师们发心,于四十五年下学期起,为他们二人每日讲半天──两节课。这样,「半天课」就开始了。消息传出,新竹年青的尼(或准备出家的)众,有六、七人来旁听,威仪与程度也还不错。演培与一同寺玄深谈起,尼众无缘进修佛法,太可惜了!这样的激发、鼓励,「新竹女众佛学院」,就于四十六年秋,在一同寺成立了。我与演培负正副院长名义;学院的教师,由精舍法师们负责;住处及经济生活,由一同寺负责。(后来感觉到:学生要有女众来领导,才邀香港的黄本真来台,负监学的责任)。学院成立,我要离开善导寺的因缘也成熟了。我向善导寺护法会辞职,不能说内心的真情,而说「因新竹福严精舍及女众佛学院,需经常指导修学,以致教(育)务(善导)寺务,两难兼顾」。就这样,引起「相当程度的困扰」。台北的信徒们,当然希望我长在台北,这才能多多听闻佛法。而玄深的作风,有几位女信徒,并不赞同他,所以我离台北而回新竹的辞职理由,有人竟说我「一心一意为尼姑」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但因此引起少数信徒与玄深间的磨擦,使我为难!

  四十六年冬,学院中有一位孙姓的学生要出家,玄深劝我为他剃度,我以没有女众的道场来推辞。他说:「将来住在一同寺好了」。我就这样的为他落发,取名慧瑜。我在大陆出家来二十多年,都住在男众的道场。到了台湾,为了觅地建筑,才往来女众的一同寺,对台湾佛教广大的女众(出家的与斋姑),没有什么了解。第二学期,为了服饰与威仪,学生以出家尼众为限;这样,学生有五、六人出家了,我也收了慧理出家。后来,本真也剃度了,名慧莹。其实,我没有尽到对弟子的义务。我住在福严精舍,四十七年(五十三岁)起,每年去菲律宾三、四月。从我出家的弟子,与一般学生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四十九年(五十五岁):夏季,新竹女众院已三年要毕业了。那时,我有一意见:尼众教育,最好由尼众来主持,可以更为理想。如办一高级班,培养几位能领导、教学的尼众,而比丘在必要时从旁协助,那不是可以实现这一理想吗?玄深也相当同意,只是一同寺要进行建筑,无法兼顾,所以热心的介绍到台北的平光寺,这是他师兄的道场。四十九年底,台北的慧日讲堂也落成了,精舍的法师,有几位去台北,所以玄深的建议,倒不失为可行的办法。这样,慧瑜等就去平光寺住;慧瑞、慧钰也剃度而住到平光寺去。在高级班的筹备进行中,觉得住持没有受过尼众教育,可能在见解上不易融洽,所以我不再主动推进而停止下来。

  高级班不办了,那慧瑜他们也不宜这样长住下去了。当四十五年我的肺病沉重时,台北(主要是台湾)的少数信徒,买下临沂街的一所静室,供养我作休养的场所。现在长住慧日讲堂,身体也好多了,所以将临沂街的静室出售,转购离慧日讲堂不远,建国北路的一楼一底:慧瑜他们也就移到这里来住。早晚课诵,经济生活,都自立而与讲堂无关。那时的慧日讲堂,是名符其实的讲堂。一年的四季(晚上)讲经,短也在半月以上。一年三次法会,星期日共修,都有开示。住在建国北路的慧瑜他们,当然会按时来讲堂参加。他们白天,都住在建国北路。我忽然想起:他们的程度,还不能自己阅读进修,整天无事,可能烦恼会多些。不如在讲堂里,上午开两节课,让他们能多多充实佛法。这样,第二次的「半天课」又开始了。佛法,由讲堂的法师主讲,并请一位叶老师教授国文。开班以后,除慧瑜他们外,还有二、三位信女来旁听,这应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

  我依佛法的立场,创建福严精舍与慧日讲堂,不是看作自己私有的。我有「内修外弘,两不着实」的感觉,决定三年后退位,另选讲堂住持。精舍与讲堂,我当然可以长住的,但建国北路,决不是慧瑜他们久住的地方,所以我有为他们建一清净的小型精舍的构想。而且,我是出家于普陀山的福泉庵,为时局所限,不能回去探望,下如称之为福泉庵,以纪念师恩。这一决定,托曾慧泰居士等代为择地,终于在银河洞附近,费了十万余元,购得一处附有农田的山地,非常清净,这应该是很理想的。

  地买定了,有慧观乐助伍千元。我提到建筑福泉庵,大陆来台的女信众,都没有表示;新竹精舍的法师,也有不同意的。我警觉而加以探究,大概年轻的女尼,不懂得处世应对,不能得到信徒的好感。特别是「半天课」以来,不论白天、晚上(讲经时间),信众来讲堂,建国北路的几位女尼早已来了。讲堂的比丘法师不多,信徒们可能有男女众杂处的感觉。为了这,五十二年(五十八岁)二月初,召集了一次七、八人的集会,也有新竹法师来参加。在会谈中,竟引出一件意外的信息。四十八年秋天,为了慧日讲堂的建筑,我与演培在平光寺,聚集了十多位信众来商议。末了,演培起来说:「慧泰与慧教,年高而不能太辛苦了。筹款的事,台湾信徒,希望李珠玉;大陆来的信徒,希望周王慧芬,多多发心联络推动」!这原是我体谅年高者的意思,但引起了误会。慧泰提出了这番旧话说:「自己年高而没有用了」!我问:「那为什么这样热心的为我找觅建地呢」(不买地岂非就没有事)?他说:「师父交待我,我当然要去做呀」。我理会到多方面的问题,所以说:「我尊重大家的意见,福泉庵不再建筑了。建国北路方面,过了二月十九的观音法会,决定解散」。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慧瑜他们知道了,当然心情苦恼,到那里去呢?大家集体同行,(杨白衣介绍)借住台南的菩提寺;约四个月后,又移住赤崁的净华寺,以后才渐渐分住了。我听了玄深的话,开始收女众为徒,自己不能多教导,让他们自立。回想起来,总有一番懊悔,也有一番歉意!

  建国北路(房屋后来卖去,在嘉义建妙云兰若)的人事解决了,但银河洞那边的这块地,怎么处理呢!我想:买地的钱,是我拿出来的,但这到底是以前信众供养的,我还是结个善缘吧!谁要在那边建佛院,我就无条件的给他。首先,乐观长老要建一道场,我带地去看地,并把所有权状交给他。只要他决定在那边兴建,我就办赠与手续。但后来,乐老觉得路小而又上高坡,运费倍增,自己无力兴建,将所有权状还我了。五十四(或五)年,慧琳去海会寺安居,认识了明彻,两人情投意合,想建一精舍,好好修行。慧琳与明彻来见我,希望我赠给他们。我同意了,他们就在那边山坡上,建立妙慧精舍。二人的风格很特殊,在漫长的二十年中,不收徒弟,也没有什么信徒。到了晚年,两人忽而意见纷歧,纠缠不清。唉!如没有佛法的正见、正信,也许会说:这块地是使人一直困扰的地呀!

二十三、游化菲律宾与星马

  我来台湾以后,曾去过日本、美、泰、高棉、菲律宾、星加坡、马来西亚。日本与泰(及高棉),是去出席佛教国际会议的集体行动;去美国是为了养病,所以说到出国游化,那只是菲律宾与星、马了。

  去菲律宾的因缘,主要是妙钦的关系。四十一年冬,性愿老法师就托施性水等来邀请。到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底                   ,我才初次到了菲律宾的马尼拉。那时,妙钦去锡兰深造,我是住在华藏寺。正月中,曾在信愿寺(七天)、居士林(三天)说法,听众还能始终维持。居士林的施性统、刘梅生居士,邀我去南岛弘法。曾在宿务、三宝颜、古岛、纳卯说法。在宿务──华侨中学操场的晚上说法(三天),听众最多,这是吴陈慧华居士(一般人称之为「屋婶」)的号召。我来往宿务,就是住在吴府的。慧华是极虔诚的一位善女人,在宿务有良好的声誉。南岛的一月,正是热季,多少辛苦了些(回来病就渐渐重起来)。但宿务的说法因缘,有一意外收获,那就是慧华与梅生共同发起了创办普贤学校。后来,唯慈一直在那边服务。

  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夏天,我又到了马尼拉,正宗同行。那时,妙钦已经回菲了。这一次,是为性老讲经祝寿而去的。我讲的是『药师经』,由妙钦译为闽南语。菲律宾的佛教,由性老开化,时间还不久。僧众少而又是都从闽南来的,还保有佛教固有的朴质。我那时的印象,菲岛的佛教,是很难得的。信愿寺自性老退居以来,由瑞今法师任住持,也好多年了。那时已向性老辞退,而寺务还在维持。性老在郊区,又另建华藏寺。性老有二寺合一的构想,合一应该说是好事,但信愿寺住持还不曾解决,二寺联合的住持,应该更难产吧!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被推为二寺的联合上座(住持)。我不是闽南人,在我的心目中,这里的佛教,总是要闽南大德合力推动的。我只能看作机器的润滑油,偶然一滴,希望能顺利的推行下去。从四十八年到五十年,我都来菲律宾一趟。弘法是虚名,对寺务──二寺合一的工作,也因人少而仅有形式。如要说做些什么,那只有促成能仁学校的成立了。瑞今、善契、如满、妙钦诸法师,都热心的想成立一所学校,由信愿寺来支持。对于办学,性老是从来不反对的。但闽南的法师们,似乎非常的尊敬前辈,没有性老肯定的一句话,也就不敢进行而一直延搁下来。我觉得,这是容易的,一切齐全,只缺一滴润滑油而已。我以「大众的决定」为理由,向性老报告,性老也没有话说,能仁学校就这样的开始进行。学校成立以来,信愿寺全力支持,由妙钦去亲自指导,听说已由小学而办中学了。我应性老的邀请而往来菲岛,并不能符合性老的理想。而对妙钦的良好建议,我也没有能实行。回忆起来,好似有什么亏欠似的!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冬天,我去了星、马。星、马,我应该早就去了的,特别是四十七年,星、马的佛教同人,知道我到了马尼拉,就联名来邀我,我也准备去了,但结果没有去。因为,一、我早有去星、马的可能,但有人忠告我:星洲的政治情况复杂,千万不要去,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困扰。这次,我是决心不管这些而要去了。但星洲政局,恰在这时候变化,李光耀领导的人民行动党胜利了;那时是联共的,连党名也加上「人民」字样。趁这个时候赶着去,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合时宜。二、金门炮战发生了,我身居海外,觉得情况严重,我应该回国与大家共住。其实台湾的人心,非常安定。就这样,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对星、马佛教同人的那番热心,我非常抱歉,这也许因缘还没有成熟吧!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冬,演培在星洲成立般若讲堂,定期举行落成开光典礼,请我去开光。我那时身心渐衰,已失去了游化的兴趣。但演培一次一次的函请,我一定不去,以过去的友谊来说,似乎不好意思了。去吧!就约常觉也去。

  在星、马,有的是厦门相识的道友,如广洽、广义、常凯、广周、广净、广余……;本道是戒兄;优昙与竺摩是老同学;胜进与明德法师,曾多次通信,而对我作道义上的鼓励。般若讲堂的演培、隆根,那是不消说了。印实师弟而外,还有慧圆、慧平等前年(五十五年)来台湾依我出家的好几位弟子。我一向是平淡的,无事不通信的。大家相识而没有过分亲密,也就没有什么大障碍。所以星、马的游化,在平和的情况下,到处受到亲切的招待。

  这次在星洲,主要为五十八年正月,星洲佛教总会为我安排的,假座维多利亚大会堂的两天讲演,讲题是:『佛法是救世之仁』。又在弥陀学校说法。我去了印实为纪念先师而成立的清念纪念堂,又去了先师旧住的海印寺。曾在般若讲堂,举行了几次归依。陈爱礼女士,也就在这一期间,归依并受了五戒。这次在星洲,见到了闽南长老转岸老和尚,见面时异常的亲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总会会长宏船法师,恰在病中疗养,没有能作多多的晤谈。

  本道戒兄为我办好了手续,我就从星洲去马来西亚,首先到了槟城。这是一个有名的花园都市,风景优美,我就住在竺摩法师的三慧讲堂。在讲堂讲了一部『心经』,也曾在菩提中学讲演。由此到怡保,晤见了胜进与宗鉴法师。然后上气候凉爽的金马仑;本道老要在这要开建大道场。陪我从金马仑下来,到马来西亚的首都吉隆坡,见到了镜盦法师。普陀山鹤鸣庵广通老和尚派下的盛慧,那时已老病龙钟(与我是亲房同辈),也难得的见到了。然后到马六甲,会到了对佛教有能力、有热心的金明、金星两法师。又经麻坡,峇株巴辖而回到了星洲。在怡保、吉隆坡、巴生、马六甲、麻坡,都有一次或两次的演讲,只可惜我的语言不能畅达。近一个月的时间,经这么多的地方:访问、应供、讲话、长途汽车旅行,我的身体竟然维持了下来,我也有点感到意外了!

  在星洲时,广义法师提议,愿意为我发起筹措出版的费用:印实也要举行法会,以法会的所得,为我作出版印刷的费用。我觉得,在星洲受到佛教同人太多的优待,而自己不曾能在此多结法缘。这么做,会被误会是为了化缘而来的,所以我辞谢了。我深感二位对我的好意!

  六十一年(六十七岁):腊月二十一日,在顾世淦居士的陪同下,我乘飞机去美国。我六十年冬的大病,虽脱离危险期,但一直衰弱而不能恢复。美国佛教会沉家帧居士邀我去美国静养,所以这是为了休养而去的。中途经日本东京,在旅馆休息二天,仅与圣严、吴老择等相见。第三天到了纽约,第一次坐了轮椅出机场。在纽约,见到了乐渡、敏智、仁俊、妙峰、浩霖等多位法师。我住在纽约长岛的菩提精舍,多承日常法师的照顾一切,过着清幽安静的山居生活。住了半年,体重从四十二公斤而增加到四十六公斤,身体是好得多了!在纽约时,受沉居士的供养,他劝请我长住纽约,为我办理居留证──绿卡。在医院检查肺部时,知道四十多年的宿疾全愈,可说是难得的喜讯!旧历六月底,由日常陪同返台。回国以后,身体又瘦弱下去,不能如期回美,可说辜负了沉居士的一番好意!(去美国是为了养病,说不上弘化,这只是附录于此。)

  六十五年(七十一岁):正月十七日,我乘机抵菲律宾马尼拉,住大乘信愿寺;明圣随行。在我多次出国中,这是自动出国的一次。去年秋季,马尼拉有人来访,知道妙钦患有肝病。知道我的病得张老居士治疗而有效,所以请我代为介绍,没有经过诊断,也据口述病情而取了一服药回去(据说没有服用)。今年,知道病情更重了。想起当年他对我的了解与支持,怀念下已而特地去探望他。每日去医院小坐,正如『学谱』所说:「别来十五年,倍觉亲切,相对默然。偶尔闲话佛门家常,正不知为喜为忧也」!他的病是没有希望的,我总是说些安慰话。那时,妙钦还是能仁学校的主持者,每为校务而挂念。所以我约瑞老同往董府,劝云卿──贤范出来负责校务,贤范终于答应了。这一消息,使妙钦放下校务的系念。二月十二日,与妙钦、瑞老等相别,顺便去新加坡,住般若讲堂。妙钦终于在三十日去世,我写了一篇『我所不能忘怀的人』,以为纪念。这次在星安静的注了二月,四月十七日才返台。

  六十六年(七十一岁):我又到了星洲。这次的因缘是:金马仑是马来西亚的名胜区。山上有三宝寺,本道老法师去年才修建完成。本老今年八十嵩寿,受教内长老们的劝发,所以传授三坛大戒为纪念。我与本老有同戒的关系,所以请我任说戒和尚。八月初四日出发,在吉隆坡机场候机,巧遇戒德学长等,也是为了传戒而来的,所以同机抵星。初九,与星方参预戒会的大德们,同到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晚宿观音亭,出席盛大的欢迎会。次日,大家一齐上金马仑三宝寺 。戒会于八月十六日开堂,九月初四日圆满。星、马地区,戒子不多,所以戒会相当清净庄严。每与本老晤谈,谈到这次戒会,深感事务方面的问题多多!戒会圆满了,我再到星洲,安静的住在般若讲堂。在星期间,促成演培编定『谛观全集』,我写了『谛观全集序』。十月初六日回台湾,『谛观全集』也就在台湾出版。

  六十九年(七十五岁):八月十一日,我又到新加坡。这是弟子慧平的自度庵易地重建完成,请我去主持开光,所以这次是住在自度庵的。开光那一天,法会盛大庄严。一向居住的般若讲堂,已由隆根继任住持,我也去住了两天。演培辞退了般若讲堂,移住在女子佛学校舍。我去演培那里,觉得地址小了些,演培也正在筹划择地建筑。八月二十八日就回到台湾,这是我出国最后的一次。

  有人问我:你是浙江人,为什么从一位福建老和尚出家?我也觉得因缘是微妙的。现在回忆起来:师父是闽南人,师弟(还有徒弟厚学)也是闽南人。自己到闽南来求学,也一再在闽院讲课。而妙钦、妙解、常觉、广范、广仪、正宗,都是闽南人,而有过较长时间的共住;而我所游化的,是菲律宾及星、马,也是以闽南大德为主的化区。我虽不会与人有交往的亲密,而到底也有了这么多的道友。一切是依于因缘,我想,也许我与闽南有过平淡的宿缘吧!

二十四、有缘的善女人

  来台湾定居,有缘的人不少。有缘,不只是欣喜,而也会苦恼的。佛法说:「爱生则苦生」;为了爱护,或过分的热心,……也会引到相反的方向。因缘,原来就是有相对性的。善男子当然也不少,而所以要写几位有缘的善女人,那因为留下些值得回忆的因缘。

  1.慧泰:在我来台湾不久,住在善导寺。一天傍晚,我忽然走向大殿,看看流通处(大殿西南角)。一位五十来岁的太太,衣着朴素,行动缓慢的进寺来。礼了佛,问旁人:香港来的法师,是在这里吗?有人就为他介绍,向我顶礼。看看时间不早,说:「我明天可以来请开示吗」?我说:「可以」。他就缓慢的走了。他的面容憔悴,神情忧郁而极不安宁。我想:世间真是多苦的世间。

  他再来时,说自己姓曾,过去是办教育的。为了学校,曾请政府依法惩处不法者。但他的爱女,忽然卒病死了。这是他的罪恶,害死了他的爱女。为了爱念女儿,就悔恨自己的罪恶,在爱而又悔的苦恼中,不能自拔,问我有没有救度的方法。我为他略示佛法的因果正理:为维护教育而依法惩处,即使执法者过严,也不能说是你的重大罪恶。死亡的原因很多,但依佛说,决没有因父母而使儿女病死的道理。夫妻也好,父母与儿女也好,都是依因缘而聚散的。如因缘尽了,即使没有死,也可能成为仇人或路人一样。经过几次开示,神情逐渐开朗而安宁起来。后来归依了我,法名慧泰。我从不问信徒的家庭状况,到第二年(四十二年)初夏,才知道慧泰是立委曾华英。

  慧泰的个性很强。慧泰对我,对精舍,特别是对仁俊,可说爱护备至。但也许护法的过于热心,也不免引起些困扰。好几年前,幼儿有病,使他非常的困恼。广钦和尚劝他逃,慧泰问我,我说:「有债当还,逃是逃不了的」!他终于坚 忍的支持下来。

  2.慧教:这是一位青年就学佛的,勤劳俭朴,多少能为信众们介绍佛法的善女人。他原是月眉山派下,法名普良,沿俗例也有徒众。他大概是在基隆归依我的,法名慧教。后来移住到台北,往来也就多了。他有领导信众,主持道场的热心,所以读了我的『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觉得非常好。在慧日讲堂的筹备中,他非常热心,与慧泰也谈得来。他以为:福严精舍是为法师们建的,慧日讲堂是为在家弟子建的。这与成立讲堂的意趣,不完全相合,所以热心听法,而多少要不免失望了!

  3.宏德:五十二年(五十八岁)秋天,苏慧中居士(也是一位难得的善女人)陪他来听经,首先有一条件,只听经,不归依。我对慧中说:「讲经是为了大家听法,好好听就得了」。每次来听,都有儿女相陪。来了就听,听了就去,我也没有与他谈话。到了讲经圆满,他才进来坐一下,并问有关静坐的问题。后来据慧中说:他家是开毛纺厂的,先生意外的去世了。有事业,儿女还小而丈夫就去世,这是难免会忧苦增多的!

  五十三年(五十九岁)元旦,他去新竹参加福严学舍的毕业礼,请求归依,法名为宏德。那年秋天,来嘉义妙云兰若。谈起有人劝他共建道场,我说:「如奉献三宝,就要多些人来共同发起。如将来自己也想去住,那就以人少为妙」。不久,他胰肠炎复发,危急到准备后事了。他说:「那时自知无望,也就没有忧怖,一心系念三宝。忽而心地清凉宁静,人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到醒来,病情迅速消失,连医生都感到意外」。于是他感到三宝的恩德,人生的无常,急急的建成了报恩小筑。大殿不大而庄严,是他与女儿们设计的。报恩小筑的建设,为了报答亲恩,也为自己的长斋学佛着想。五十四年(六十岁)春落成;第二年我也住到报恩小筑,他(住在家里)时常来礼佛。到五十八年(六十四岁)秋天,我回到妙云兰若,已住了三年多了!

  宏德对我的四事供养,过于优厚,使我有点不习惯,但说他也没有用。他为我出版了『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我要去星、马,他就自动的备办了小佛像、念珠等,让我拿去结缘。他的承事供养,胜过了对父母的孝思。他的婆婆、姑母、二姑、二女儿,连初生的长孙,也结缘归依,全家都叫师父。我要离开小筑,一再劝他请法师供养,他固执的不愿意。以不归依为条件而来,而又自动的归依了,这只能说是有缘了。

  宏德为了事业(先生去世,他就没有去顾问),为了儿女,经常有些困扰。也许与性格有关,坚强中略有些忽遽的神情。现在儿女都渐渐长大了,个个聪明能干。我想,不要几年,如儿女全都长成而独立,他应该能更安祥地奉佛了!

二十五、学友星散

  人生的聚散无常,真如石火电光那样的一瞥!

  与我共住较久的,现在是:演培在星洲福慧讲堂;妙钦与续明死了;仁俊在美国弘法;妙峰在纽约成立中华佛教会;印海在洛杉矶成立法印寺;幻生也游化美国;常觉也离开了福严精舍。其它是演培与续明领导的学生,虽在精舍住过,我多少有隔代的感觉。我缺少祖师精神,没有组织才能,所以我并不以团结更多人在身边为光荣,而只觉得:与我共住过一个时期的,如出去而能有所立──自修,弘法,兴福,那就好了!

  我与演培、妙钦,在二十九年底就相见了。演培苏北高邮人,可说是与我共住最久的一人!从四十二年到四十六年夏天,对福严精舍与善导寺,我因病因事而不在时,由他代为维持法务,可说是帮助我最多的一人!我一向以平凡的标准来看人,演培是有优点可取的。他热心,为了印『印度之佛教』,他奉献了仅有的积蓄。预约、出售『大乘佛教思想论』的余款,乐助为福严精舍的增建费。他节俭,但并不吝啬于为法,或帮助别人。他的口才好,声音也好,所以到国外去宣讲佛法,到处有缘。于佛法也有过较深的了解,如能一心教学,教学相长,偶尔的外出弘化,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他多少有苏北佛教的传统,与我一样的缺乏处众处事的才能(缺点不完全相同)。他的处众处事,如遇了顺缘,就不能警觉,往往为自己种下了苦因。他有点好胜、好名,「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如为名而珍惜自己,不正是善缘吗?他自从辞退了善导寺,似乎非要有所作为不可。住持日月潭玄奘寺,也许就是出于这样的一念吧!人是不会没有缺点的,希望能在不断的经验中,能从佛法的观点,容忍的、警觉的去适应一切,创造一切!

  对我一生帮助最大的,是妙钦。我与妙钦在四川共住的时间,不过两年多,所以,以其说由于共住,不如说由于思想倾向的相近。他曾编『中国佛教史略』(后由我改编),『初机佛学读本』。他对佛学,有条理,有思想。文字、讲演、办事,都很好。西湖佛教图书馆,就是我们的共同理想,也可说是促成他去菲的一项因素。三十八年就去了菲律宾(又去锡兰深造多年)。大陆变色,他将为佛法的热诚,寄望于菲律宾的佛教,希望能从性愿老法师的倡导中,有一新的更合理的发展。但性老有为法的热心,观念却是传统的;我虽去菲律宾,也不能有所帮助。为时代与环境所局限,心情不免沉闷。四十九年起,负起了主导佛教创办的能仁学校的责任。时代与环境的局限,是不能尽如人意的。唯有本着能进多少就是多少的信念,才能不问收获而耕耘下去。他的「心情不免沉闷」,使他在六十五年,因患肝病而去世了。他是我所不能忘怀的一人!

  续明,河北人。共住汉院的时间并不长。从雪窦寺编辑『太虚大师全书』起,才一直在一起。四十二年春,续明来台湾编辑『海潮音』。四十五年秋,我要住结核病院,有切除肋骨的打算,这才与他(正在灵隐寺掩关)商量,要他移到精舍来掩关。四十七年冬,我从菲回来,又以时常要出去为理由,请他接任精舍的住持,一共维持了五年。从雪窦到台湾,他始终给我很多的帮助。续明是外貌温和而内性谨肃的。对自己的弟子与学生,特别关切,真是慈母那样的关护。对沙弥与女众的教导,没有比他更适宜的了。他曾亲近慈舟老法师,所以掩关以来,有了重戒的倾向。他主办灵隐佛学院,首先调查灵隐寺受具足戒者的人数,他是想举行结界诵戒的。寺方怀疑了,几乎一开始就办不下去。其实,何必顾问寺众呢!五十年初,主办福严学舍,建议全体持午。这不但有旧住者散去的可能,而且慧日讲堂没有持午,讲堂与精舍,不将隔了一层吗?他嫌我不支持他。这些不能说是缺点,只是从小出家于寺院(以小单位为主),不能关顾到另一方面而已。续明的身体,看来是很实在的,然在香港就有脑(?)病。全力关护于学院学生,病也就越来越重了。五十三年,辞卸了精舍的住持,作出国的游化活动,却想不到竟在印度去世了!他正在香港、越南、星、马游化,又以出席佛教会议而死在佛国。如死后哀荣也是福报的话,那与我有关的学友,连我自己在内,怕没有比他更有福了!

  仁俊,是在香港净业林共住了一年多的。在与我共住的人中,仁俊最为尊严,悟一最为能干!仁俊的志趣高胜,所以不能安于现实。过分重视自己(的学德),所以以当前自己的需要为对的,绝对对的,需要(即使是自己过去所同意的,所反对的)就可以不顾一切。

  仁俊是四十四年初到精舍来住的。我四月上旬从菲回来,他早有过住中坜圆光寺的打算了。四十五年秋,我将住结核病院,请他为大家讲一点课,他不愿意,听说碧山岩要请法师,就自动的去了(碧山岩如学,曾说我不爱护徒孙,不肯派法师去。不知道这是要自己需要才有可能的)。起初有十年计划,后修正为五年。据说:读了戒律,知道比丘住比丘尼寺是不合法的,感到内心不安。要碧山岩为他另行(离远一些)建筑,否则住不下去。四十七年底,他来参加灵隐佛学院的开学礼,大家知道他住不安了,也就劝他回隐院讲课,他就这样离开了碧山岩(住了二年多)。隐院(续明主持)还是住不安,四十八年秋季开学期近了,课程早排定了,他却一走了事。先到碧山岩,要求住过去住过的地方。不成,就由高雄的道宣介绍,住屏东有规模的尼众道场──东山寺(不肯为众说法结缘)。可能是五十年秋季,仁俊回到了精舍(大概是续明约他回来的)。年底,演培、续明、仁俊,自己商量定了,再由我与大众,在精舍举行了一次会议,议决:五十三年春,精舍由仁俊主持,讲堂由演培主持。这是仁俊自动发心,而又当众承认通过的。我虽然感到意外,但也当然是欢喜了。这一次的决议,仁俊与演培,都不曾能履行诺言。五十三年,仁俊自己建立同净兰若。五十七年,仁俊又有去德山岩(尼寺)掩关的准备;终于在六十一年,到美国游化去了。非建不可的同净兰若,应该又有不安之感吧!这当然不是为了经济,而应该是不能「同净」。仁俊的志性坚强,情欲与向上心的内在搏斗,是怎样的猛烈、艰苦!在这末法时代,是很难得的!然在他的性格中,没有「柔和」,不会「从容」,只有一味的强制、专断,而不知因势利导。「柔和」与「从容」,对仁俊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仁俊与演培,为什么都不曾能履行诺言?五十一年底,信敬仁俊而与我有缘的曾慧泰,为仁俊购置了土地。精舍的法师而值得人信敬供养,我是只有欢喜的。不过我立刻告诉慧泰:仁俊法师自动发心要主持精舍,并经会议决定,不要因此而起变化。五十二年(国历)七月,仁俊来信,说要兴建静室。我请他履行诺言,对精舍,你要这么办就这么办。自行化他,在精舍还不是一样。但是,非自建不可。起初,曾慧泰还说(仁俊说):「不会在未得导师允许前兴建兰若」,而到底在慧泰等护持下兴建了。就这样,自己发心,而又为自己的需要而取消。演培为什么不履行诺言?他给续明的信上说:「讲堂,我应回来为导师分担一分责任的。但台北的大环境,我实在不能适应。况且曾居士最不愿意我负讲堂之责的。……想来想去,以延期回台为是」。这应该是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因缘!护法们对学团内的学友,有缘或者没有缘,原是免不了的。由此而引起学团的从分化到分散,总不免感到意外!

二十六、写作的回忆

  我的写作,有是自己写的,有是听讲者记录的,还有我只是列举文证,说明大意而由人整理出来的。既然说是我的作品,当然要自负文责。如我有所批评,对方当然也会批驳我,我以为:「受到赞叹,是对自己的同情与鼓励;受到批评,是对自己的有力鞭策:一顺一逆的增上缘,会激发自己的精进」(『法海微波序』)。所以,我受到批评,除善意商讨外,是不大反驳的。如淡思的『读「谈入世与佛学」后』,黄艮庸的『评印顺着「评熊十力新唯识论」』等,我都没有反驳,所以在写作中,纠缠不已的论诤,可说是没有的,我只是「愿意多多理解(佛法)教理,对佛教思想起一点澄清作用」(『游心法海六十年』)。这里所录出的,是篇幅较长或有特殊意义的。

  二十年(二十六岁):到厦门闽院求学。上学期,写了『抉择三时教』,『共不共之研究』(虚大师曾有评论)。下学期,到了福州鼓山涌泉寺,写有『评破守培上人「读唯识新旧不同论之意见」』。这一年,可说是我写作的开始。

  二十三年(二十九岁):上学期到武院,为了探阅三论宗的章疏,也就写了『三论宗传承考』,『清辨与护法』。

  二十七年(三十三岁):下学期,到了四川缙云山汉藏教理院。年来,周继武一再发表论文,以为『起信论』与唯识学相同,贤首法藏误解『起信论』,乃成诤论。虚大师嘱为评论,所以写了『周继武居士「起信论正谬」』。

  二十八年(三十四岁):秋天,虚大师从昆明寄来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要我对有关不利佛教部分,加以评正,我受命写了『吾国吾民与佛教』。── 出家来近十年了,部分的写作,都没有保存;还有些不成熟的作品,有些连自己也忘了( 署名「哑言」的『三论宗传承考』,可以保留) !

  二十九年(三十五岁):住贵阳的大觉精舍,写成『唯识学探源』一书,进入了认真的较有体系的写作。

  三十年(三十六岁):上学期,回住汉院。江津的支那内学院,发表『精刻大藏经缘起』;虚大师要我评论,我写了『评「精刻大藏经缘起」』。这一学期,以力严笔名,发表『佛在人间』,『法海探珍』等,突显了我对佛法的观点。又为演培、妙钦、文慧讲『摄大乘论』,笔记稿就是『摄大乘论讲记』。

  三十一年(三十七岁):住合江县的法王学院。那年,写了『印度之佛教』,『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上学期,为学生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演培笔记,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下学期起,为演培等讲『中论』颂,到下一年才讲了,由演培笔记,成『中观论颂讲记』。

  三十二年(三十八岁):在法王学院。去年十月,虚大师见到『印度之佛教』第一章「印度佛教流变之概观」,撰『议印度之佛教』;我写了『敬答「议印度之佛教」』。大师在这一年八月,又写了『再议印度之佛教』,我写了一篇『无诤之辩』(文已佚),寄给汉院虚大师,表示只是表示个人的见解,不敢再劳累大师。

  与汉院续明等通函讨论大乘,后改编为『大乘是佛说论』。

  三十三年(三十九岁):上学期在法王学院。汉院妙钦写了『中国佛教史略』寄来,我加以补充整编,作为我们二人的合编。唯识学者王恩洋,发表『读印度佛教书感』。他对我的『印度之佛教』,相当同情,但对「空」,「有」的见解,大有出入,所以写『空有之间』作答。

  夏末秋初,回汉院。为同学讲『阿含讲要』,光宗等笔记,此即『佛法概论』一部分的前身。又为妙钦、续明等讲『性空学探源』,妙钦记。

  三十五年(四十一岁):在武院。法舫法师作『送锡兰上座部传教团赴中国』,以为印度教融化佛教成大乘;上座部才是佛教嫡传。我不同意这一看法,所以写了『与巴利文系的学者论大乘』。

  三十六年(四十二岁):正月,在武院,写了『僧装改革评议』。初夏,到奉化雪窦寺,与续明、杨星森等,编纂『太虚大师全书』。编纂期间,为续明等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讲记) ,又讲『中观今论』,都由续明笔记。

  三十七年(四十三岁):春,在雪窦寺,继续完成『太虚大师全书』的编纂。我写了『佛教之兴起与东方印度』及『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

  三十八年(四十四岁):上学期,在厦门南普陀寺,成立大觉讲社。将『阿含讲要』补充改编为『佛法概论』,为讲社同学讲说。

  夏末,到香港。住大屿山宝莲寺;中秋后,移住香港湾仔佛教联合会;十月初,移住新界粉岭的觉林,开始『太虚大师年谱』的编写。

  三十九年(四十五岁):『太虚大师年谱』完成后,三月移住新界大埔墟的梅修精舍。为演培、续明等讲『大乘起信论』,演培、续明笔记为『大乘起信论讲记』。自己写了『佛灭纪年抉择谈』。

  四十年(四十六岁):移住新界九咪半的净业林。为住众讲『胜鬘经』,成『胜鬘经讲记』,又讲『净土新论』,都是演培与续明笔记的。自己想写一部『西北印度之论典与论师』,并开始着笔,断断续续的写了一些。

  四十一年(四十七岁):住净业林。为住众讲「人间佛教」──『人间佛教绪言』,『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人性』,『人间佛教要略』。这四篇,由仁俊笔记,但在预计中,这是没有讲圆满的。了参在锡兰,译南传的『法句』,我为他写了『法句经序』。

  秋天,到了台湾,住台北善导寺。写了『华译圣典在世界佛教中的地位』。我到了台湾,环境有些变化,多数是为信众讲的,有些讲稿也没有整理的必要。长篇的写作等于停止了,写的与讲的,大都发表在『海潮音』。

  四十二年( 四十八岁):十一月,主持善导寺佛七,每日开示,常觉记为『念佛浅说』。

  这一年,我写了『中国佛教前途与当前要务』,『学佛三要』,『佛法与人类和平』,『信心及其修学』,『自利与利他』,『中国的宗教兴衰与儒家』,『慈悲为佛法宗本』,『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佛书编目议』等。

  四十三年( 四十九岁):年初,在善导寺讲而追记为文的,有『我之宗教观』( 原题为『佛法之宗教观』) ,『生生不已之流』,『一般道德与佛化道德』,『解脱者之境界』。秋天,在善导寺讲『药师经』,由常觉、妙峰笔记,成『药师经讲记』。

  这一年,写了『以佛法研究佛法』,『点头顽石话生公』,『佛法有无「共同佛心」与「绝对精神」』?『我对慈航法师的哀思』,『大乘经所见的中国』,『我怎样选择了佛教』,『大乘三系的商榷』等。『大乘三系的商榷』,是应默如学长的商讨而写的,年底又写了一篇『读「大乘三系概观」以后』。

  四十四年(五十岁):去年底到菲律宾,新年在岷尼拉大乘信愿寺说法,『佛教对财富的主张』(后改题『佛教的财富观』,贤范、小娟合记)等。二月抵宿务,假华侨中学说法,有明道记的『切莫误解佛教』等。四月初,由菲返台北,讲『菲律宾佛教漫谈』,常觉、妙峰记。

  在新竹福严精舍,为学众讲『学佛之根本意趣』,印海记。『慧学概说』,『菩提心的修学次第』,常觉记。岁末,因病在台北静养,与常觉等闲谈,常觉记为 『福严闲话』。

  这一年写作不多,仅有『欲之研究』,『佛钵考』等。

  四十五年(五十一岁):写了『从一切世间乐见比丘说到真常论』,『龙树龙宫取经考』;『印度佛教与中国佛教之关系』,是应『中国佛教史论集』征文而写的。

  四十六年(五十二岁):六月,讲『泰国佛教见闻』于善导寺,常觉记。

  这年的写作,有『美丽而险恶的歧途』,『太虚大师菩萨心行的认识』,『教法与证法的信仰』,『北印度之教难』,『舍利子释疑』。并应星洲弥陀学校的请求,为编写『佛学教科书』十二册。下学期为福严精舍同学讲『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作『楞伽经编集时地考』。

  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冬,应善导寺住持演培法师请,在善导寺讲:『心为一切法的主导者』,『佛教之涅槃观』,『修身之道』,都由慧莹笔记。这一年,写了『宋译楞伽与达摩禅』,『论佛学的修学』。

  四十八年(五十四岁):去年年底,到王田善光寺度旧年,才完成了『成佛之道』。这部书,起初(四十三年)在善导寺共修会,编颂宣讲;四十六年下学期,又增补完成,作为新竹女众佛学院讲本,又为偈颂写下简要的长行解说:到这一年的年初才脱稿。

  十二月,写『发扬佛法以鼓铸世界性之新文化』。

  四十九年(五十五岁):为邓翔海居士等讲『楞伽经』。讲此经已三次,因缘不具足,没有成书,仅留有『楞伽经』的科判──五门、二十章、五十一节。

  五十年(五十六岁):作『玄奘大师年代之论定』。

  五十一年(五十七岁):夏,讲『大宝积经』「普明菩萨会」于台北慧日讲堂,后追记而写成『宝积经讲记』。九月底,在慧日讲堂启建药师法会,每日开示,能度记为『东方净土发微』。

  这一年,写有『论真谛三藏所传的阿摩罗识』。

  五十二年(五十八岁):七月,盂兰盆法会期间,讲『地藏菩萨之圣德及其法门』,能度记。冬季,讲天亲菩萨所造『往生净土论』(本名『无量寿经优波提舍愿生偈』),后由顾法严记,名『往生净土论讲记』。

  本年青年节前后,台北和平东路某教会信徒,夜访于慧日讲堂,并赠『新旧约全书』,希望我研究研究。我与『新旧约』别来已三十余年,所以回忆而写出『上帝爱世人』,『上帝与耶和华之间』。因香港吴恩溥牧师的批评,又写了『上帝爱世人的再讨论』。

  五十三年(五十九岁):三月,于慧日讲堂讲弥勒菩萨造的『辨法法性论』,后由黄宏观记录,成『辨法法性论讲记』。

  四月初八日,在嘉义妙云兰若掩关,恢复内修生活。阅览日译的『南传大藏经』;然后对『西北印度之论典与论师』的部分写作,扩充为『说一切有部为主 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进行改写。

  这一年的写作,有『汉明帝与四十二章经』;关中写的『论提婆达多之破僧』,『阿难过在何处』?『佛陀的最后教诫』。

  五十四年(六十岁):掩关期间,写有『王舍城结集的研究』,『论毗舍离城七百结集』。教内人士,有提倡改穿南传佛教式的一色黄,所以写了『僧衣染色的论究』。

  四月初八日出关。夏天,在台北慧日讲堂,讲『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偈颂,后由杨梓茗记录为『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偈颂讲记』。

  五十五年(六十一岁):住报恩小筑。夏天,写了『法是什么』。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住报恩小筑。那年是虚大师上生二十周年,作『略论虚大师的菩萨心行』。读淡思的『太虚大师在现代中国佛教史上之地位及其价值』,深有所感,所以写了『谈人世与佛学』,以「大乘精神──出世与入世」,「佛教思想──佛学与学佛」作线索,表达些自己的意见。

  秋天,长达四十五万字的『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脱稿。在理想中,这是分别重写『印度之佛教』的一部分。淡思──张曼涛评论为:「在现代文献学的方法上,本书或不免还有些缺陷。 ??但在爬梳与理清旧有的汉译文献来说,可断言:已超过了国际上某些阿毗达磨学者」。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住报恩小筑。写了『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年底,抵星洲,住般若讲堂。

  五十八年(六十四岁):在星期间,曾讲『佛法是救世之仁』,慧理记(后与香港所讲,慧轮所记的,综合为一)。写『人心与道心别说』。

  夏初返台湾。香港韦兼善教授,将『成唯识论』译为英文,我钦佩韦教授为学的精诚,写了一篇『英译成唯识论序』。中秋前,我重回嘉义妙云兰若。年底,费时两年的『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五十六万字)脱稿。

  五十九年(六十五岁):这一年,写成了『中国禅宗史』──『从印度禅到中华禅』。『精校炖煌本坛经』,是附带写出的一部。这部书的写出因缘,是意外的。去年,中央日报中副栏,曾有『坛经』是否六祖所说的讨论,引起论诤的热潮,参加的入不少。我没有参加讨论,但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值得研究一下。我觉得,问题的解决,不能将问题孤立起来,要将有关神会的作品与『坛经』炖煌本,从历史发展中去认识。这才参阅早期禅史,写了这一部;得到道安、圣严法师的评介。

  六十年(六十六岁):春,写了『神会与坛经』,这是批评胡适以『坛经』为神会及其弟子所作而写的。夏天,深感身体的不适,所以写了自传式的『平凡的一生』,略述一生出家、修学、弘法的因缘;似乎因缘已到了尽头。不久,也就大病了。

  六十二年(六十八岁):十月,移住台中市校对『妙云集』的静室,隐居养病。那时,因『中国禅宗史』,得日本大正大学授予博士学位,引起『海潮音』的一再评讦,所以辞去『海潮音』社长名义,并发表『我为取得日本学位而要说的几句话』一文。

  六十四年(七十岁):初夏,『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脱稿。这是意外的一部写作。在台中静养时,偶然阅览『史记』,见有不少的古代民族神话。扩大探究,从不同的民族神话而知各民族的动向,及民族的文化特色。费了一年多时间,写了这部书;意外的身体也好转,体重增加到五十公斤了!

  六十五年(七十一岁):我觉到身体衰老,对从前要将『印度之佛教』,分别写成多部的理想,已不可能实现。所以选择重要的,从部派而发展到大乘佛教的过程,与初期大乘多样性而趣入佛道的一贯理念,去年来开始作一重点的论究。

  六十九年(七十五岁):三月底,『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八十多万字的写作,时写时辍,经五年而完成。论究的问题不少,资料又繁多,这部书不免疏略。然大乘菩萨道,有重信的方便易行道,有重智慧或重悲愿的难行道,而从「佛法」发展到「大乘佛法」,主要的动力,「是佛涅槃以后,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以自己探究所得的,「为佛教思想发展史的研究者,提贡一主要的线索」。本书出版后,评介者有杨惠南与万荣勋居士。

  七十年(七十六岁):四月底,『如来藏之研究』脱稿。这是重在如来藏、我、佛性、自性清净心──真常论的早期思想;融摄「唯识」(心)而成「真常唯心」,还没有多说。七月,写了『论三谛三智与赖耶通真妄』──读『佛性与般若』,这是对牟宗三的著作,引用我的意见而又不表同意所作的辩正。

  七十一年(七十七岁):七月初,『杂阿含经论会编』完成。吕澄的『杂阿含经刊定记』,早已指出:『瑜伽师地论』「摄事分」(除律的「本母」),是『杂阿含经』的本母,但内容过于疏略。我在『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明确的对比排列,但还小有错误(现已改正)。所以重新论定,断定『杂阿含经』缺少的两卷,原文是什么。将『杂阿台经』的「修多罗」部分,与论文并列。经文的「祇夜」、「记说」部分,也一并排列;并附入我的『杂阿含经部类之整编』于前。在比对配合等过程中,心如等给以很大的帮助。日本名学者水野弘元评论为:「印顺法师说之『杂阿含经』一文,不论就其组织型态,乃至其复原层面,都是极其合理的!其评审、确实及其整合等点,都远远超逾于日本学者的论说」(关世谦译『杂阿含经之研究与出版』)。

  七十三年(七十九岁):九月初,三万余字的『游心法海六十年』脱稿,叙述自己的学思历程与写作。十二月,『空之探究』脱搞,从佛法、部派、般若经,到龙树论而完成缘起法即空(性)即假(名)的中道。

  七十四年(八十岁):三十一年所写的『印度之佛教』,我想分别的写成多少部,所以没有再版,台湾也就少有人知道这部书。『妙云集』出版以后,知道 的人多了,抄写的,复印的,私下出版的,看来这部书终究非出版不可。五月里,我把这部书,修正文字,改善表式,有些错误而应该修正的,附注参阅我所作的某书某章某节。这样,我又写了一篇『印度之佛教重版后记』。

  「佛涅槃后,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是佛法发展演化中的主要动力。在发展中,为了适应信增上人(也适应印度神教),施设异方便,对佛法的普及民间,是有功绩的。但引起的副作用,使佛法演化为「天(神)佛一如」,迷失了佛法不共神教的特色。为了思想上的澄清,八月起,着手于『方便之道』的写作,已写了「佛法」、「大乘佛法」部分,约十五万字。由于体力日衰,想到应该先写的,就停止下来。

  七十五年(八十一岁):一生的写作,感觉到对佛教没有什么影响,当然也多少有人赞同,有人批评。所以搜集起来,编为『法海微波』,作为一生的纪念文章。

  七十六年(八十二岁):我对印度佛教,已写了不少,「但印度佛教演变的某些关键问题,没有能作综合联贯的说明,总觉               得心愿未了」,所以去年秋季以来,即开始『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写作,到今年七月中旬才完成,约二十七万字。

  七十七年(八十三岁):七、八月间,忽从一个「心」字中,发见、贯通了印度佛教史上的一个大问题,也就扼要的写出了(三万多字)『修定──修心与唯心?秘密乘』。

  七十八年(八十四岁):我的著作太多,涉及的范围太广,所以读者每不能知道我的核心思想。因此,三月中开始写了『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三万字),简要的从「印度佛教嬗变历程」,说明「对佛教思想的判摄准则」,而表示「人间佛教」的意义。夏、秋间,又写了『读大藏经杂记』,『中国佛教琐谈』。八十年(八十六岁):『大智度论』是龙树所造,鸠摩罗什所译,这是中国汉译保有的大论,也是我「推重龙树,会通阿含」的重要依据。近年来知道外国学者,有否认是龙树造的,或想象为罗什附加了不少。只是身体衰弱,不能长篇写作,引为遗憾。暑假期中,得到昭慧同学的赞助,我才搜集资料,分别章节,口述大要,由他笔记整理成大约六万字的『大智度论之作者及其翻译』,并于「东方宗教研讨会」上发表。

  八十一年(八十七岁):写了『「印顺法师对大乘起源的思考」读后』。这是对「在家主体」意识者误解我的意见而写的评论。

  八十二年(八十八岁):写了『大乘起信论与扶南佛教』,『「我有明珠一颗」读后』。

  八十三年(八十九岁):自传式的『平凡的一生』,是六十年夏天写的,到现在已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年中,虽说没有什么可写的,但到底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也有多少可写的。所以去年腊月起,虽大病出院不久,对旧作作了补充,或时日的修正,另成一部『平凡的一生(增订本)』(编入『妙云集』下编十『华雨香云』的『平凡的一生』,照旧不改动)。

  我的写作,就是这一些了。写作的动机,虽主要是:「愿意理解教理,对佛法思想(界)起一点澄清作用」;从『妙云集』出版以来,也受到佛教界的多少注意。然我从经论所得来的佛法,纯正平实,从利他中完成自利的菩萨行,是纠正鬼化、神化的『人间佛教』。这一理念,在传统的现实而功利的人心,似乎是撒种在沙石中,很难见茁壮繁盛的!自己的缺少太多(见三十一节),壮年没有理想,晚年当然也没有过分的希望,尽自己所能的写出而已!

二十七、出版的殊胜因缘

  我的写作与讲记,几乎都是自己出版的。自己既没有资金,又没有组织,没有人力物力,出版实在是不容易的。然而我的写作与讲记,竟一部一部的印出流通,这可说是殊胜因缘所成就的。我应该次第的写出来,以表示对护持者的谢意 !

  民国二十八年(三十四岁):我在四川汉藏教理院。秋天,虚大师从昆明寄来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这部书有不利佛教──歪曲、丑化的部分,要我给以评正。我写了一篇『吾国吾民与佛教』。汉院的同学们,热心把他印成小册,分赠各界。这可说是我出版的第一本书,但只是小册,我也没有保存。

  三十二年(三十八岁):十六万字的『印度之佛教』出版,这是代表我思想的第一部。蒙学友们的热心赞助,以「正闻学社」名义,在重庆印行。那时,我在合江法王学院,不能亲身去处理。蒙达居(仁慈)愿负起出版的任务,周贯仁助理校对。但在这部书的排校过程中,曾发生意想不到的问题。原来承印者,是没有印刷厂的,交给别人排印。大包又小包,在物价逐渐上涨中,真正的承印者,没有利润可得,排不到三分之一,就搁了下来。预定出书期到了,竟渺茫得毫无消息。不知怎样的,原稿落在某君(姓名已忘)手中。某君是属于军部的印刷所主管,曾经出家而后来参加革命的。他见了这部书,竟自动发心,愿意帮助完成这部书的出版。排印纸张费用,照原价计算。素不相识的某君这番好意,使我忘不了,更忘不了这一不思议因缘。

  三十三年(三十九岁):我回到汉院。冬天,『唯识学探源』出版。

  三十五年(四十一岁):秋天,我从开封回到武院,就设法在汉口出版『摄大乘论讲记』(二十七万字)。由汉口佛教正信会吕九成居士介绍,交某印刷厂排印,校对由我自己负责。但我住在武昌,所以约定:每天十六页,初校到三校,彼此都以挂号邮寄,邮费由我负责。但是厂方寄了三次初校,就不再寄了,只好过江到印刷厂探问。原来印刷厂是小型的,没有这么多铅字,不能继续排下去。不得已,只好约定:我每日午后过江,先初校,改正后再校、三校,十六页当天完成(印刷)。这样的辛苦了四十天左右,才告完成。费了大约四十天的整个下午,每天往返 ---坐二次渡轮,四次人力车,还要从初校到三校。这是唯一自己校对的书;经过这部书的出版,才知道从校对到出书,问题多多,是并不容易的。

  三十六年(四十二岁):『中国佛教史略』出版(今编入『妙云集』下编九『佛教史地考论』)。这是我与妙钦合编的,由上海大*轮书局印行流通。

  三十七年(四十三岁):三月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由大*轮书局出版。

  三十八年(四十四岁):夏天,我到了香港。妙钦从马尼拉汇来印刷费,所以『佛法概论』十月中在香港出版。

  以上这几部,出版时都征求预约。以后感觉到:预约的大抵是人情,所以此后不再预约,卖得书来再印书了!

  三十九年(四十五岁):这一年,在香港出版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讲记』(今编入『妙云集』上一『般若经讲记』),『中观今论』,『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今编入『妙云集』下七『无诤之辩』),『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今分三部分:『青年佛教运动小史』,『青年佛教参访记』,编入『妙云集』下五『青年的佛教』;『杂华杂记』编入『妙云集』下十『华雨香云』),『性空学探源』,『大乘是佛说论』(今编入『妙云集』下三『以佛法研究佛法』),『太虚大师年谱───七部。其中『中观今论』,是香港香海莲社发心印行的;『太虚大师年谱』,是太虚大师全书出版委员会出版的。

  四十年(四十六岁):出版了『佛灭纪年抉择谈』(今编入『妙云集』下九『佛教史地考论』),『净土新论』(今编入『妙云集』下四『净土与禅』),『大乘起信论讲记』。这三年在港出版的书,凡是自己出版的,都由演培、续明负责,与印刷厂接洽及校对等一切事宜。

  四十一年(四十七岁):出版了『中观论颂讲记』,『胜鬓经讲记』,由续明(也有学友相助)负责校对等事。『佛法概论』也在那时再版,有我当时的(如上)相片。还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 今编入『妙云集』上一『般若经讲记』),在香港重版的时间不详,可能是我秋季离港后,续明继续出版的。

  这是我来台湾以前的出版情形:重庆三部,武昌一部,上海二部,香港十五部。写作而自己出版,要有经费,而我是没有钱的,那怎能出版呢?一、筹印『印度之佛教』,在抗战艰苦时期,实在不容易!亏得演培学友的大力赞助,才能出版。二、性觉(俗名郭朋)、续明去西康修学,遇到一位虔信佛法叫商人史建侯,二人称誉我,并说到我的『摄大乘论讲记』,因而引起史居士的发心,乐助这部书的出版费(法币拾捌万元),我才能在汉口出版了这本书。三、三十八年春去菲律宾岷尼拉的妙钦,不久就寄了一笔印行『佛法概论』的费用来港,书也就在十月出版。四、法舫法师是武院的老学长,我二次到武院研究,他都是武院的主持者,所以也是我的老师。他在香港时,为居士们赞叹我的『中观今论』,所以香海莲社会发心出版这部『中观今论』。五、槟城的明德法师,自愿筹款印行『中观论颂讲记』。寄来的印费有余,再印了『胜鬘经讲记』。我与这位远地的法师,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曾通过信,不知他听了谁的称誉『中观论颂讲记』而自动发心赞助,因缘实在希有!从上面所说看来,共同研究的学友,师长,远地的法师,居士,都为我的著作出版而发心,纯为佛法的弘扬着想,出钱出力,没有丝毫的功利观念。这是使我感动,使我永续的为佛法而奉献身心。只是不能推动佛教,使佛法有良好的进步,不免心生惭愧!

  来台湾以前的写作与讲记──长篇的,可说都已出版了。出版书,总是希望有人阅读的,所以每部书出版后,除了部分赠与有缘人外,在四川时,由汉院流通处代为流通。抗战期间,纸张太差,印刷也不理想,所以离四川时,只带了『印度之佛教』二十册回来,偶尔赠送,也就没有了。留在汉院的,再也没有想起。香港出版的,除『中观今论』,『太虚大师年谱』,由出版者流通外;其它的书,香港由东莲觉苑代为流通。台湾方面,每本书出版,总是寄一部分到善导寺流通处,那还是李子老主持的道场。在这时局动荡不安的时刻,流通量当然不大 。四十二年,我决定定居台湾。五月返香港,东莲觉苑存书,承全部折价付给我,以后也就不再烦累流通了。台湾善导寺流通处,也将过去出售的结算给我,继续代为流通。这笔书款,除保留部分作为出版费外,一部分作为修建福严精舍的费用。十年来不断出书的时代过去,在台湾将是另一形态的开始。

  四十二年(四十八岁):冬天,我主持善导寺的弥陀佛七,每日开示,记为『念佛浅说』(今编入『妙云集』下四『净土与禅』),由善导寺护法会印行结缘。

  四十三年(四十九岁):『佛法概论』修正后,重版流通。

  四十四年(五十岁):『药师经讲记』出版。

  四十五年(五十一岁):选些论文及讲录,编为『人间佛教』,『学佛三要』,『以佛法研究佛法』,『顽石点头』──四册。自己深感近年来的多障多病,所以编印四册,是以结缘为主的。前三册,除『人间佛教』改为『佛在人间』,都已编入『妙云集』下编,但内容已有所增加。『妙云集』中没有保存『顽石点头』名目,内容分散编入下编各部。

  四十九年(五十五岁):秋天,『成佛之道』出版,在我的写作中,这是流通量较大的一部。以上这几部的出版,负责出版校对者,我已忘记了,大抵与当时『海潮音』的编校者有关,也有住在善导寺的人帮助。我的书,起初在善导寺校对流通。台北慧日讲堂在五十年落成后,就将书运到慧日讲堂,由住众法师一人负责流通。

  五十二年(五十八岁):『修身之道』出版(今编入『妙云集』下六『我之宗教观』)。

  五十三年(五十九岁):九月,『宝积经讲记』出版。『上帝爱世人』与『「上帝爱世人」的再讨论』,香港与曼谷的佛弟子,把他印成小册结缘。

  五十三年,我来台湾已十二年了。建寺院,出国,弘法,尽做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比之早年的专心佛法,真是得不偿失。这样,(国历)五月二十三日,就在嘉义妙云兰若掩室自修。虽掩关只有一年,但又将进入法义深观的另一境界。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六月,『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四十五万字)出版。常觉学友负责校对;乐助出版费的,是报恩小筑的黄陈宏德。这一年,又出版了『谈人世与佛学』(今编入『妙云集』下七『无诤之辩』 )。

  五十八年(六十四岁):冬,开始编集『妙云集』,到六十二年秋末,经四年而全部出版。这是将我过去的写作与讲录,除大部的『印度之佛教』等专着外,总合的编成字体、形式等统一的大部。全集分为三编:上编是经与论的讲记,七册;中编是十万字以上的而独立成书的,如『中观今论』,『成佛之道』等,六册;下编是各种文字的类集,十一册──全集二十四册。上编与中编,是容易编定的,先以上编的『胜鬘经讲记』付印;下编,到六十年夏天,才分类编定。

  六十年(六十六岁):三月,『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五十六万字)出版。六月,『中国禅宗史』(二十八万字)出版。

  『妙云集』的出版,有不少难得的因缘。一、五十八年初,我去了新加坡、马来西亚一趟,承各位长老的惠与,善信的供养,可说收获丰盈,这才决定这部书的出版。在出版过程中,香港三轮学社的邵黄志儒,特地送了港币参万元,使印费不致困窘,这是意想不到的胜缘。二、据说台中的价目要便宜些,所以决定在台中出版。为了校对的便利,在台中市南区,购了一处小型的静室,这就是我后来在台中养病的地方。三、最重要的,还是与印刷厂接洽及校对的人员。慧润是依我出家的弟子,身体的健康很差。他从学院毕业回来,就让他去处理校对,出版的事务,多少活动,可能身体会好些的。起初是慧润一个人;五十九年,他的同学性滢来了;六十一年,又有依道来。大家都是同学,共住一处,负起了这部书的出版任务。至于我自己,除了书的先后编列,确定字体,负责印刷费用外,一切由他们去处理,我是不大顾问的。

  我出版的书,起初并不畅销,直到『妙云集』出版,才有较多的人知道,因『妙云集』而进入佛法;社会经济又日渐丰裕,『妙云集』的流通量,也渐渐的提高了。在『妙云集』出版过程中,还同时出版了两部书:一、『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由性滢、慧润校对,也请慧琦、慧瑛助校。二、『中国禅宗史』,也由性滢等校对。

  六十年(六十六岁)秋末大病,不死不活的过了两三年,才慢慢恢复。虽然我的业缘末了,以后还有写作,但进度不免迟缓了。以后出版的,有:

  六十四年(七十岁):十月,『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偈颂讲记』,由菩提树杂志社出版(今编入『华雨集』一册)。同时,『古代中国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三十四万字)出版。这是有关中国文化的,华冈出版社出版,出版费用自备。书中有不少的甲骨文等古老文字,要另行刻印,所以出版费用偏高,收入而不敷支出的,只有这一部。七十九年元月,以正闻出版社名义再版流通。

  六十五年(七十一岁):『往生净土论讲记』出版(今编入『华雨集』一册)。

  七十年(七十六岁):五月,『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出版。这是费了五年的时间,一千三百余页的钜着;再加索引,不下九十万字。校对方面,性滢、依道、慧润外,又有心如同学来参加校对,并检查引文的出处,文句的是否正确。索引方面,得到洪启嵩、温金柯、黄俊威、黄启霖居士的发心。这一年的十二月,『如来藏之研究』出版。校对与索引,由依道等四位负责。

  以上各书,除『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外,都是在台中出版的。在书籍的出版,流通方面,有一重大改变。从民国五十年,台北慧日讲堂成立以来,我所有出版的书籍,主要是依慧日讲堂流通的。当时流通量不大,所以请一位讲堂的住众发心处理,如宏印、显如等几位,都曾负过这一任务。不过时间长达二十年,发心负过责的,我也不能完全想起来了。书的出版,起初是用没有实际组织的「正闻学社」名义;后来也有用我自己的名字;到『妙云集』出版,印海学友也在慧日讲堂建立正闻图书馆,我也就以正闻出版社名义出版。到七十年,才在台北正式成立正闻出版社,与印刷厂联络及日常事务,主要是由住在北部的性滢;以后有书出版,也就在台北了。校对方面,虽然性滢以外,慧润等渐渐移住到高雄、屏东,但校对主要还是依赖他们。对于这,我有些感想:自己福德薄,又没有摄受人的善巧,所以写作的出版,能得到学友们的代为处理,总有喜出望外的感觉。在香港出书,是得到演培与续明的助力;在台湾出版『妙云集』以来,都依赖性滢,依道,心如,慧润──四位。我对人平淡,对他们是与住众一样的。我信任他们,后来我几乎只是把书稿交给他们,我就不问了。演培等来汉院共住而相识,性滢等只由于慧润的同学关系。佛学作品的出版,是为了宣扬佛法,大家都是为此而努力。我为此而写作;代为记录的也如此;与厂方接洽,校对出版的,代为流通的,也都是如此。在三宝的护持下,都自动的愿为佛法而努力。有人以为:我对佛法各部分,早已明白确定了,只是一部接一部的写出而已,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虽对佛法有一发展的全程概念,如要写某一部分,还是在研求,补充或修正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写作一部,对这部分问题,有更为明确深入的理解(所以我曾说:阅览不如讲解,讲解不如写作)。我相信,记录的,负责校对的,在与佛法不断的接触中,对佛法也会有所进步的。所以写作与出版,我与协助我的,都是在佛法中奉献,在佛法中求进修而已!

  以后在台北出版的,有:

  七十一年(七十七岁):五月,『辨法法性论讲记』出版 (今编入『华雨集』一册 )。

  七十二年(七十八岁):九月,『杂阿含经论会编』(三册)出版。这是『杂阿含经』与『瑜伽师地论』『摄事分』(解说抉择契经部分)的会编,不能说是我的作品,但所费的心力、时间不少。「经」方面,次第倒乱的,缺佚而以余经编入凑数的,都从研究中改正过来。「论」方面,有有论而没有经的,经研考而知是出于『中阿含经』,也有属于『长阿含经』的;也就因此论定为本来是附编于『杂阿含经』,后来才编入『中』、『长阿含经』的。另外又写了一篇『杂阿含经部类之整编』(约四万伍千字),附编在卷首。

  七十四年(八十岁):三月,『游心法海六十年』出版(今编入『华雨集』五册 )。七月,『空之探究』(十八万字)出版。

  七十七年(八十三岁):四月,『印度佛教思想史』(二十九万字)出版。

  这可说是我对印度佛教思想发展研究的结论。

  七十八年(八十四岁):二月,『修定──修心与唯心?秘密乘』出版(今编入『华雨集』三册)。八月,『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出版(今编入『华雨集』四册) 。

  八十一年(八十七岁):八月,『大智度论之作者及其翻译』,由东宗出版社出版。

  八十二年(八十八岁):一月,『大智度论之作者及其翻译』日译本,由正观出版社出版。

  四月,『华雨集』全部五册出版。有些是六十年大病以前的作品;有些是『妙云集』出版以后的写作,短篇或长篇,有的还没有发表的。这部书编好后,将原稿交给正闻出版社,确已好久了,但序文说:「民国七十八年一月,序于南投寄庐」(即今永光别苑),时间未免过早。「一月」可能是十一月,脱落一「十」字的校讹,因为这篇序,不可能较『修定──修心与唯心?秘密乘』,『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写出更早的。

  一生的写作、记录而已出版的,就是这些。愿以这些书的出版,报答三宝法乳的深恩!

二十八、传戒因缘

  我没有精究律藏,没有通晓律意,适应现实的深一层认识,所以我没有特别主张。而对沿习下来的佛制祖规,我也没有什么反对。对于台湾近四十年来的传戒运动,我也参加过,那只是随喜而已。

  三十七年(四十三岁)冬天,我因性愿老法师的邀请,以祝贺者的心情,到了厦门。在戒期中,也讲了几次通泛的开示。授具足戒时,我与先师念公,都参加戒坛为尊证,这是我与傅戒因缘有关的第一次。

  四十四年(五十岁)夏天,台中宝觉寺智性长老来福严精舍,邀我参与冬期传戒,担任教授。那时,我病势渐重,我说:「智老!这是我应该随喜。只是我病体不知怎样,怕临时误了戒会」。智老还是要请我,并且说:「如法体欠佳,可以推人代表」。这样,我就不好意思推了。到了戒期,我正终日躺着静养,由演培去代表。

  五十二年(五十八岁),白圣法师在临济寺传六十寿戒,邀我担任尊证。问起时间,恰好是预定应台南市佛教会的邀请,作七天弘法的时间,不凑巧。白圣法师说:「那末,推代表好了」。我当然接受了,那次是印海去代表的。

  五十五年(六十一岁)秋天,贤顿法师(白圣法师同来)来,说起临济寺传戒,邀我当尊证。那一天,我正在感冒发烧,这是就会好的,所以我答应了。想不到不久去拔牙,一次又一次的,每次都渗血四、五天,饮食不便,疲累不堪。不得已,又请印海去代表。两次都没有能亲自参与临济寺的戒会,只能说因缘不具足了。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冬天,台中慈明寺传戒,请我任得戒和尚。不过,我是看作慈明寺传戒,我不过随喜而已。好多年前(四十九或五十年),演培陪圣印来,说起为了满足智性老的遗愿,要举行第三次戒会。传戒要向中国佛教会转呈申请,通例要有得戒和尚的名字。那时,智性老已经去世,所以圣印要我出个名字去申请。演培也帮着说,好吧!就作个人情,用我的名字去申请吧!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真的要传戒了,那就只好当一次得戒和尚了。其实,圣印要我当得戒和尚,一开始就错了!

  在五十四年的华僧大会上,有人提了一个革新传戒制度的提案。不合佛法,不切实际的提案,横竖是行不通的,我连反对的兴趣都没有。大家也都随便的通过了,由中佛会转呈政府备案。圣印用多年来的传戒制度,发出通知,筹备一切。大概离戒期不过(或不到)两个月了,政府核准了传戒的新办法。中佛会召集会议,要圣印去列(出)席。这一下,圣印可着急了。后来经中佛会会议通过,这次筹备不及,姑且通融采用旧制度。不过受戒者的资格,如神经失常,盲哑残废,绝对不得受戒(这些,我都是后来知道的)。不久白圣法师回国,离戒期不到一月了,认为应严格执行政府核准的规制。圣印来报恩小筑看我,我主张:中 佛会是中国佛教的最高机构,遵从教会的意旨是不会错的,这又不是你出尔反尔。戒弟子多少,有什么关系!圣印当然有些事实困难,不可能像我那样的无所谓。后来由中佛会特派专员,去慈明寺审查受戒者的资格。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慈明寺。听人说:有新戒起来说话,辞锋相当锐利,审查者是并不容易答复的。就这样的审查了一会,也就算了。世间事是不可思议的!慈明寺戒期还没有终了,中佛会会议决定:新规制窒碍难行,呈请政府,还是采用老规矩。这个新方案,与慈明寺传戒相始终,似乎有了慈明寺传戒,就有新规制的必要一样。圣印请我当得戒和尚,不知添了多少麻烦,费了多少口舌。但由于中佛会要推行新规制,那些想受而还没有受戒的,怕再没有受戒的机会,大家发心来受戒。慈明寺戒会,受出家戒的多达四百二十五人;中佛会的新规制,起了号召大家来受戒的副作用,世间事真不可思议!我是个无事人,一向信任因缘,由因缘去作决定好了!

  五十八年(六十四岁),我又参加了基隆海会寺的戒会,任尊证。

  五十九年(六十五岁):三月初,应嘉义天龙寺心一和尚的礼请,传授在家的五戒与菩萨戒。戒会期间,并主持大殿                  重修落成典礼。

  六十四年(七十岁):三月初四日起,黄陈宏德于报恩小筑,传授五戒及菩萨戒,礼请我为传戒和尚。受戒者人数不多(四十八人),但戒会清净庄严,与一般的兼事经忏,广招供养的风格不同。

  六十六年(七十二岁):八月,应马来西亚本道戒兄的邀请,参加金马仑三宝寺三坛大戒的戒会,任说戒和尚;羯磨与教授,由竺摩,演培二位担任。十六日开堂,九月初四日圆满。

  六十七年(七十三岁):台北市松山寺,是道安长老所兴建的,蔚为台北名刹。道老定于六十七年,传授三坛大戒,但不幸于六十五年腊月初圆寂。继任住持灵根法师,为了满足道老生前的遗愿,仍按时举行戒会,礼请我为得戒和尚。戒会于九月二十九日开堂,十月二十六日圆满。

  八十年(八十六岁):新竹福严精舍大殿等,由住持真华重建,于国历十月中落成开光。海外学友演培、仁俊、妙峰、印海、唯慈等,都远来参加盛会。并在精舍举行在家菩萨戒会,由我与演培、真华任三师。

  参与戒会,在我这一生中,都不过随喜而已。

二十九、我与居士的佛教事业

  佛教的在家弟子,应以佛教的立场,从事文化、慈善、社会福利事业,这不但契合佛教的菩萨精神,也能取得社会大众的好感,有利于佛教的流行。所以在家居士而能从事佛教的文化与慈善事业,不论他对我怎样,我都表示由衷的赞叹!

  1.台中李炳南老居士领导的莲社,对我有思想上的距离,所以在『佛法概论』事件的动荡中,有台中烧毁我著作的传说。在重信仰的宗教界,这可说是一般的现象。民国五十三年,我辞退了慧日讲堂的住持,要去嘉义掩关时,听说李炳老领导莲社同人,发起建立菩提医院。在那时,这是佛教界难得听到的好消息!我与演培、续明洽商,决定以台币五十万元,乐助菩提医院建院费用。本来,我们只希望,在某间病房中,纪念性称为「太虚室」。但炳老建议:在医院旁,建一座「太虚大师纪念馆」。上层供佛及虚大师的影像与略传,可引导病者及其关系人的信佛;下层供医院使用。炳老的好意,我们当然接受了。五十五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日落成,邀我去剪彩。我本着乐施──与人为善的观念,所以从不问医院的内务,与进行的程度。炳老有良好的风范,莲社有众多的社员,我抱着乐观其成的心情。但起初鼓吹推动的于凌波,似乎渐渐的退却了,多少引起我的疑问。菩提医院建成了,正式开业。由于佛教界缺少(西)医务人才,加上人事的不能和谐合作,阳光乍现的菩提医院,就陷于低沉;不久,等于从佛教界消失了!

  2.纽约的美国佛教会,在福严精舍成立「驻台译经院」,这是极有意义而又下免失望的事 。因缘是这样的:五十八年,新竹福严精舍与台北慧日讲堂,在常觉与印海的主持合作下,福严精舍增建了大讲堂与学生宿舍,开办女众的福严佛学院。到六十年夏,学生毕业,也就停办而恢复为男众道场。精舍房屋多而住众少,未能物尽其用,未免可惜!恰好美国佛教会沉家桢居士,读『大宝积经』而充满法喜;希望能译为英文,也就将『大宝积经』的妙法,介绍给英、美等西方人。这一理想与发心,是希有难得的!住在新竹的许巍文居士,与沉居士是德国同学,信函中提及、讨论,而有在台湾办理译经院的决定,进行寻觅土地,建筑设计等工作。我听到这一消息,觉得是大好事,征得福严印海住持的同意后,向许巍文等提议:觅地、建筑,至少还要等一二年时间,不如无条件的,先借用福严精舍的大部分房屋,进行译经工作。在顺利进行中,再觅地建筑,不更理想吗?这一提议,当然得到大家赞同,「美国佛教会驻台译经院」,就这样的在六十年秋季成立了!院长是在美的沉家桢;在台湾有两位副院长:顾世淦主持译务,戈本捷主持事务。当时参加翻译的,有四、五位,现在译介世界佛学著作的许洋主,就是其中的一人。译经院成立不久,我就进入大病、长病的阶段,所以不知成立后的情形如何。偶尔听说,二位副院长间,有些不太协调,那也只是听说而已。可能是六十六年初吧!主持译务的顾副院长辞退了,由张澄基居士继任。『大宝积经』是合编四十九部大乘经而成的,经张副院长的研阅,觉得其中二十八部,更能适合西方人士,因而选定二十八部,没有译出的要翻译,已经译出的再加校定,大家继续为此而努力。六十七年夏,福严精舍性梵住持来说:不知为了什么,译经院决定要迁往北投农禅寺。我以为:我们只是无条件的提贡房屋,欢迎来译经,只希望译业成功。迁移,应有他自身的需要,我们也应该欢喜的送他们。一切都迁移到农禅寺去了。不久,听说译经院宣告停办,这是我所想不到的!据说:精选译出的二十八部,送往美国出版。我不通英文,所以到底有没有出版,也没有知道。不过,七年的时间,动用译务、事务的入不少,所费应该是不少的。如停译而毫无成就,这不免太使人失望了!办医院,译佛经,我们都无条件的赞助过居士们,而结果都等于零。我不会怪那一位,只是为中国佛教界(美国佛教会,也是中国式的佛教)的衰落而惆怅!

  3.周宣德老居士对现代佛教的年青化,是有贡献的!虽在『佛法概论』的风波中,他也曾劝我:中国佛教不要提倡日本化,也不要小乘化。那是在无限的谣言中,他也信以为真而已。四十八年,他赞同丘汉平居士的建议,成立大专奖学基金,以引导大专同学的接近佛法,也征得南亭长老的赞同。丘居士当时是中佛会「国际文教」委员,想到我这个空负名义的主任委员,觉得应该征求我的同意。那时,我在菲律宾岷尼拉,宣老就写信给我,叙述情形而希望我赞助。我觉得这是大好事,是引青年学子接触佛法的好方法,所以我表示愿意参加一份。这样,由南老与我、丘、周──四人四份,组成了「国际文教奖学基金会」。但为了免除不必要的异议,又加入一位委员(不负经济),大专奖学,就这样的开始。接着,各种奖学基金纷纷成立,都由宣老负责奖学事宜。五十年,成立慧炬社,发行慧炬月刊,深入各大专院校。大专院校内,成立佛学社团,共六十多所,这可说都是宣老在努力推动。他有教授资格,是老党员,所以能深入院校而有这样的成就。有些长老,怪他不请法师去开示,不引导学生来归依,其实宗教色彩太浓,在那时是不太适宜的。是六十X年吧!宣老从美国给我一封信,大意是:慧炬社已成为大专院校同学集会的活动中心,原有的二层建筑,已不敷使用,决定加建三层,希望我能有所赞助。我回信表示,愿随喜赞助。后来,我派人去台北,带去一封给宣老的信,并台币参拾捌万元(合当时美金一万元)。随喜乐施,是不用宣扬的,所以接近我的人,都不知这件事。七十四年,仁俊等在美国为我祝寿并座谈,宣老提起这件事,被记录而刊登在香港的『内明』,所以我也就说到。从奖学基金而引起成立大专院校的佛学社团,使台湾佛教年青化,宣老的功德是不可没的。在我与居士团体的关系中,这是没有使我失望的一次!现在宣老已去世了,愿继承这一事业的,能永远的引导学生,趋向于纯正的佛法!

三十、老年病更多

  我一生多病,过去所患的是肺结核,但没有吐血、咳嗽、潮热等现象,所以引起的虚弱疲累,算不得大病。到了晚年,大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到现在── 八十三年(八十九岁)还没有死,真是「业缘末了死何难」!

  民国六十年(六十六岁),住嘉义妙云兰若。春季以来,身体就感到异样的不舒服,这可能是业缘将了的预感,所以写了自传式的『平凡的一生』,以为这是我「最后的篇章」了。八月,某日中午,休息以后,照例的起来泡茶。但走不到几步,站不稳而跌了一交,虽没有什么伤害,却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冬天,为了去楠梓慈云寺主持开光,与弟子数人,早一天去高雄。当天去元亨寺、宏法寺,也到澄清湖参观,晚上住千光寺。早上起来,腹部觉得很不舒服,虽去慈云寺主持开光典礼,但午斋只喝几口汤而已。次日,与明圣乘车到新竹圆光寺,本来是要去一同寺主持菩萨戒会的,但觉得腹部病情严重,先请医生诊治。诊断后,医生问我:「你住在那里」?「嘉义」。他说:「那还来得及,赶快回去」!我了解医生这句话的意思,病重得快要死了。明圣着急起来,电话告诉新竹印海、台北真华法师;与报恩小筑的黄陈宏德联系,决定我到台北的宏恩医院诊治。当晚到了宏恩,经诊断为小肠栓塞,次日开刀。小肠栓塞,是上下不通,上不能进饮食,下没有大小便。我的体温、脉搏、白血球,据说一切正常,可是手术后十三天,还是上下不通。医生建议非再动手术不可,但我不愿再动手术,因为自己知道,即使再开刀而病愈,但元气大伤,也不能再弘法,为三宝服务了。半生不死的活下去,也只是浪耗信施而已。道源长老来看我,说了些义正词严的好话,我是经不起说好话的人,这才答应再挨一刀。晚上动手术,第四天通气,恢复了上下的通畅,总算从死亡线上回来了。住院三十八天出院,但进院时体重五十二公斤,出院只剩四十六公斤了。病中承善信的关怀,道友的关怀,演培等从海外来台探视,都使我心感!

  大病似乎好了,其实问题还严重得很。

  1.住院期间,长期的整天注射,手臂露在外面,没有按摩、保暖,所以右手患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炎。治风湿关节炎的药,不问中药、西药,多服都是要伤胃的,所以我采用土方:制一只双层── 夹的衣袖,用浸透姜汁(干了)的棉花,放在夹层的衣袖里,不论白天、晚上,天热、天冷,一直戴在右臂上。一方面,右手臂轻微运动,使右手臂的活动空间增大。就这样的保暖与运动,经一年多时间,右手严重的风湿关节炎,才完全好了!只是右肩变得比左肩高些。

  2.肠部的手术,引起后遗症:上午有三次不正常的大便,吃什么(中、西)药,都不见效。虽饮食、睡眠如常,身体即越来越瘦,到六十一年(六十七岁)八月,身高一七六五公分的我,体重竟低到四十二公斤。那时,晚上睡着了就会出汗;颈项与胸部有粘汗,虽然不会滴下来,可是怎样也揩不清净;早起有凉意,等到吃了稀饭,从头面、颈项到胸背,无不大汗淋漓。没有什么苦痛,可是越来越虚弱无力,摇摇欲倒,直觉得到了死亡边缘。但业缘末了,不可思议的因缘又来了。我那时住台北的报恩小筑,上海商业银行的沉居士,来电话说要见我,护病者告诉他:老法师身体虚极,等身体健康些再联络,但沉居士还是来了。他不知报恩小筑的地址,所以请张礼文居上陪来。他见了我的病态,也就没有话好说了。张居士愿意为我诊脉,我虽没有见过他,但在四十三年前后,曾从报上知道:服务于中央信托局的张礼文,治好了一位患肺结核而已病卧不起的患者,所以也就让他诊治。他诊断我是阳虚,开了一剂扶阳的参附汤加减,并说明黑附块的煎法。我只吃了一剂,颈项、胸部的粘汗,就没有了。(从此服汤药,后来改用膏方,膏方的一再修改,到现在已服用二十一年了。)这位不是职业医师的名医,不请自来,使我从死亡边缘活过来,因缘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业缘末了」,那也只有再活下去了。

  病总算好转了,身体也硬朗些,但体重还是不见增加。承美国沉家桢居士邀请,在六十一年(六十七岁)底,由顾世淦陪同,经日本而到纽约,住在长岛的菩提精舍。安静,空气清新,尤其难得的,是得到日常学友的照顾!在长岛半年,体重增加到四十六公斤;在纽约作健康检查,我的肺结核竟已全愈了,这才由日常陪同回台湾。回来不久,使我长住台湾的李子老去世了。福严与慧日二道场的住持任满,要集众会议通过。见人多,说话多,体重又滑落到四十二公斤。不得已,在六十二年(六十八岁)冬,除二三人知道外,隐居到台中南屯路的静室,就是『妙云集』校对出版的地方。起初不见客,不说话,身体才渐渐的恢复过来。静居中,闲来翻阅『史记』,发见些神话化的古代史话,引起研究的兴趣,到六十四年(七十岁)初夏,一年多的时间,写成了(三十四万字)『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想不到的,体重已从四十二公斤增加到五十公斤。到这,小肠栓塞引起的病,可说全愈了,但三年半的时间,也就这样的空过了!

  「人生无有不病时」,对我来说,这是正确不过的,健康只是病轻些而已。六十四年以后,体重渐增加到五十八公斤,可说是我老健的时代。六十七年(七十三岁)七月,从南屯路移住台中县太平乡华雨精舍。七十五年(八十一岁)冬,身体又感到不适,到南投永光别苑(起初没有名称,我称之为「寄庐」)小住。这里很宁静,山上空气又好,所以后来时常来住;特别是夏天,气候清凉得多。不过身体又越来越差了,下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多说几句,气就会上逆而咳嗽。七十九年(八十五岁)腊月八日,我还知道腊八粥煮得下太理想。初九早起,坐在床上,摇摇幌幌的倒了下去。再坐起来,再倒下去,亏了明圣的扶持,才能起身到经室中坐。我不知什么病,只是近来有些头痛而已。明圣预定十二日去花莲检查身体,机票也买了。见我的情形异常,怕去花莲而我病情加重,所以雇车送我到大甲蔡博雄医师处,这是经常关心我健康的一位善友。两天后,转沙鹿光田医院,经扫描发现,左脑部有瘀血,需要赶快开刀。明圣向真华法师报告,真华与花莲的证严(慧璋)连系,决定转移到台北的台大医院。台大方面,由曾汉民大夫率车南下沙鹿接我。到了台大,一切已准备就绪,立刻进入手术室,手术顺利完成后,进入加护病房。这几天的事,我完全失去了记忆,连怎样从台中到大甲,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我在大甲时,饮食如常,按时喝茶,还要看报呢!但记忆完全失去了。从加护病房转住病房,五六天后,才完全清明过来。到八十年(八十六岁)正月十五日出院,共住了三十一天。脑部积有瘀血,可能是跌交碰撞而引起的,会发生半身不遂,不能言语,类似中风的病态。亏了明圣要去花莲,才使我免了半死不活──半身不遂,不能言语的病。他要去花莲,是我又一次的难可思议的因缘。出院后,先到大甲永光寺静养,然后回台中华雨精舍。春末,患了带状庖疹,拖了三个月才全愈。

  八十年秋天,福严精舍重建落成,我去参加盛大的庆典。人客见多了,引起血压升高,脉搏增快的现象。冬初,去屏东法云精舍小住──这是依道、慧润建立的道场,因鼻过敏而引起鼻炎。回华雨精舍后,发生腰脊骨神经痛,真是起坐为难。在惠民医院电疗,似乎不痛了。八十一年(八十七岁)夏天,去永光别苑静养,承真智把日产的小型电疗器给我,起初一天两次──上下午各一小时,后改为上午一小时,腰脊痛渐渐的好了,但这只是控制,病根是不可能断除的。冬初去花莲静思精舍,鼻炎又大发,右!B铏都肿了,凭了一日四次的消炎针,七天才算平复。从脑部手术以来,语言的声音响亮了,见我的人都说我身体好。其实,带状庖疹,鼻炎,腰脊骨酸痛,接二连三的小病,身体越来越衰瘦,到去年──八十二年(八十八岁)春天,体重已只有四十九公斤了。

  「生老病死」,老了就不能不病,如眼、耳、牙齿、记忆力等,老年不免多少变化,这就是病呀!一生多病的我,老年病更多。中秋前,回到华雨精舍,在下层肋骨左右连结处(呈三角形向下),偶尔有些痛,也没有注意他。九月二十二日起,那里相当痛,痛到晚上不能入睡,还有发烧现象。二十五日,经王辉明大夫的联络,进住台中荣总医院。经诊断为胆结石,这是算不得大病的。但为了我身体的衰弱,先调理而后(初十日)进行割胆手术,顺便对大小肠调理一下。十月二十四日出院,再经休养,病是完全好了,但体重只剩四十五公斤。到了老年,病越来越多越重,八十九岁(八十三年)的我,不会希望体重增加,而只是由他去瘦吧!又病又瘦,瘦到不能再瘦,那就是业缘了结的时刻,不过以后的瘦与病,不能再执笔记下来了。

三十一、我缺少些什么

  今年八十九岁了,思想与行动,都已成了定型,不可能有大的变化。回忆我的一生,觉得我的一切,在佛法中的一切,都由难思的业缘所决定,几乎是幼年就决定了的。当然,适逢这一时代,这一环境,会多一些特殊的境遇,我应从出家以前的,理解出家以后的一切。

  我生于浙江省海宁县,离卢家湾镇二里的农村;俗姓张,名鹿芹。家里有不到十亩的田地,父亲却在一家小南货店里作经理;所以我的家庭,是半农半商的。我生下来就患了一次重病;母亲的身体弱(晚年健壮起来),奶汁不足,所以身体一向就寡薄。曾患了大半年的疟疾──四日两头;这在当时,是没有看作什么大病的。身体寡薄,而发育却又早又快,十五岁就长成得现在这么高了。寡薄瘦长的身体,对我未来的一切,应有深切的关系。

  我生于丙午年(民前六年)清明前一日。与身分证年龄差了五岁。我又不要逃避兵役,又不会充老卖老,为什么多了五岁?说起来是可笑而可悲的。三十年,我任合江法王学院的导师。晚上去方丈室闲坐,宗如和尚问我:「导师!你快六十岁了吧」!我听了有笑不出哭不出的感觉,只能说:「快了!快了」!三十六岁的人,竟被人看作年近六十,我那憔悴苍老的容貌,与实际年龄太不相称。说出实际年龄,是会被外人(在家人)讥笑的。从此,就加上五岁。说习惯了,三十五年(四十一岁)在开封办身分证,也就这样多报了五岁。我想,身分证不用改了,实际年龄还是改正过来吧!

  我只有一个姊姊(出嫁几年就死了),家里人口简单。六岁(民前一年)的六月,我进私塾去读书。民国元年(七岁),跟了父亲去新仓镇,先是进私塾,后进小学堂去读书。新仓镇离我家七里,是近钱塘江的小镇,就是父亲经商的地方。民国四年(十岁)冬天,小学毕业。在家里自修了半年,五年(十一岁)秋天,去离家二十多里的硖石镇──在西山下的高等小学堂读书。我是插入二年级的,七年(十三岁)夏天就毕业了。从正轨教育来说,我从此就失学了。在我的记忆中,抗战期间死于重庆的吴其昌,在台大外文系教学的虞尔昌(酆墅庙人),都应该是我的同班同学。但他们是高材生,我是勉强及格了的。

  回忆起来,我的特性──所长与所短的,那时就明显的表现出来。

  1.我与艺术是没有缘的。写字、图画、手工、唱歌(还有体操,那是与体弱有关),我在学校中,怎么也不可能及格的;所以平均分数,总不过六十几分。没有艺术气质,所以学过吹笛、拉胡琴,怎么也不合节奏。我也学过诗,诗韵、诗法懂一点,可是哼出来的,是五言或七言的文章。我不会欣赏音乐,也不懂名家字画的好在那里。说话没有幽默感,老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往。对一个完全的人生来说,我是偏缺的。

  2.七岁就离开了母亲。父亲到底是父亲,生意忙碌,除了照顾换洗衣服、理发外,缺少了慈母那样的关怀。十一岁到硖石去读书,寄宿在学校里,连父亲也不见了。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不知道清洁、整理。乡下来的孩子,体格差,衣服、文具都不及同学们,产生了自卑感、孤独感,什么都不愿向人倾吐。除了极亲熟的,连向人说话都是怯生生的。生性内向,不会应酬,是我性格的一面。

  3.我也不能说没有长处,学校的功课方面,国文、算术、历史、地理,特别是国文,我是不能说太差的。在高小第三学年,张仲梧先生授国文,我有了长足的进步。我的作文,善于仿古,又长于议论。一篇『说虎』,曾得到了五十分(满分)加二分。所以在我的性格中,又有自命不凡的一面。自卑与自尊,交织成我性格的全体。我不爱活动,不会向外发展,不主动的访晤人。到现在,我也很少去看人的,而只能在安静的、内向的,发展自己所能表现的一面。

  4.我从小有一特点,就是记忆的片面性。一部分(大抵是通过理性的)不容易忘记,一部分(纯记忆的)实在记不得。从家到新仓,不知走了多少趟,但自己还是会走错的。直到四十四岁,在香港湾仔佛教联合会住了近两个月,时常去跑马地识庐。跑马地是电车总站,所以到跑马地下车是不会错的,而从跑马地回湾仔,那就不是下早了,就是过了站。现在进大医院去,如没有人陪从,每每就走不出来。对于人,人的名字(历史人物倒还容易记),也是一样的记不住。有的见过几次面,谈过话,同吃过饭,下次见了,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也难怪有人说我高傲得目中无人了。对于信徒,问他姓什么,一次、两次,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再问了;见面非常熟,就是不知道他姓什么。非要经多次接触,或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慢慢的记住。门牌、电话,那是从来记不得的。不认识路,不认识人(不要说年龄、生日了),决定了我不会交际,不适于周旋于社交的性格。

  从小就身体寡薄,生性内向,不会应酬。自卑而又自尊的我,以后当然要受此因缘所局限而发展了。父亲见我是不会生意经的,读书还聪明,所以要我去学医。七年(十三岁)秋天,就开始在一位中医师家里读书,一直到十六岁夏天。我的老师(医师)并没有教我,而只是自己学习。我了解一些医理,但那些纯凭记忆的本草,什么味甘、性温,安神、补元气之类,我实在记不得;记不得,也就失去了兴趣。但什么药能延年,什么药能长生,什么奇经八脉,什么医道通仙,却引起我的兴趣。我默默的将兴趣移到另一面,津津有味的读些『浚性穷渊』、『性命圭旨』、『金华宗旨』、『仙术秘库』、『慧命经』等道书;对『奇门遁甲』,也有浓厚的兴趣。有兴趣,却是不好懂。「欲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决定学仙去,但当下被父母发见了。这虽是可笑的,但无意世间一般的倾向,已充分表现出来。

  父亲见我学仙着了迷,不能让我再这样下去,于是要我到小学里去教书。区立的,教会附设的,私立的小学,从十年(十六岁)下学期起,到十九年(二十五岁)上学期止,整整的九年。对于教小学,我应该是不合格的。我是拘谨而不活泼的;图画、音乐、体操等功课,我是不能胜任的。不能胜任的工作,当然是没有兴趣的。我的兴趣,专心于自己的阅读,但已从丹经、术数,而转到『老子』、『庄子』;『旧约』、『新约』;佛教的经论。我往来于家乡、新仓、袁化 ──二十几华里之间,在破庙里及商务印书馆,求得了几种佛教的经论,没有任何人指导而全凭自修。二十年(二十六岁)到闽南求学,就写了『抉择三时教』、『共不共之研究』。二十一年(二十七岁)上学期,就在闽院讲课,而听讲的,正是我去年的同班同学。这么看起来,五、六年来阅读经论,也有些佛学的概略知识了。

  前生的业力,幼年的环境,形成了自己的特性。从完整的人生来说,我是缺点太多了的。以知识、能力来说,我是知识的部分发达,而能力是低能的,没有办事能力,更没有组织的能力。从知识、感情、意志来说,我的知识是部分的,但以自己的反省来默察人生,所以多少通达些人情世事,不会专凭自己的当前需要,而以自己的见解为绝对的。我不大批评人,而愿意接受别人的批评。

  说到感情,我不知道应用怎样的词句来形容自己。我没有一般人那种爱,爱得舍不了;也不会恨透了人。起初,将心注在书本上;出家后,将身心安顿在三宝中,不觉得有什么感情需要安放。我的同参道友、信众、徒众,来了见了就聚会,去了就离散,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与我较关切的学友,从来是无事不通信,就是一年、几年,也不会写封人情信,但我并没有生疏了的感觉。离了家,就忘了家;离了普陀,就忘了普陀;离了讲堂,就忘了讲堂。如不是有意的回忆,是不会念上心来的;我所记得的,只是当前。我缺乏对人的热情,但也不会冷酷、刻薄。这一个性,情感过分平静,难怪与艺术无缘了。说到意志,极强而又不一定强。属于个人的、单纯的,一经决定(我不会主动的去冒险),是不会顾虑一切艰苦的。我生长河汊交流地区,一出门就得坐船。但我从小晕船,踏上船头,就哇的吐了。坐船,对我实在苦不可言。十九年离家,从上海到天津;又从天津回上海。二十年,从上海到厦门;从厦门到福州,又从福州回厦门。二十一年夏天,又从厦门回上海。轮船在大海中,我是不能饮食,不能行动。吐了一阵,又似睡非睡的迷糊一阵;吐一阵、睡一阵,一直这样的捱到上岸。每次,尤其是三天或四天的航行,比我所生的甚么病都苦痛加倍(我想,这种对我身体的折磨,与出家后身体更虚弱而多病有关)。但觉得有去的必要,毫无顾虑,二十三年秋季,又从上海到厦门了(下年春再回上海)。身体的苦,在心力的坚强下,我是不觉得太严重的(经济困难,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遇到了复杂的,困扰的人事,我没有克服的信心与决心。大概的说:身力弱而心力强,感性弱而智性强,记性弱而悟性强;执行力弱而理解力强──依佛法来说,我是「智增上」的。这一特性,从小就形成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在来台湾以前,我不能认识自己。我的学友──演培、妙钦、续明们,也不能认识我,不免对我存有过高的希望。来台的长老法师们,也不认识我,否则也不用那么紧张了。我所缺少的太多了,能有什么作为呢?对佛教只有惭愧,对学友们只留下深深的歉意!

三十二、最后的篇章

  我如一片落叶,在水面上流着,只是随因缘流去。流到尽头,就会慢慢的沉下去。人的一生,如一个故事,一部小说,到了应有的事已经有了,可能发生的事也发生了,到了没有什么可说可写,再说再写,如画蛇添足,那就应该搁笔了。幼年业缘所决定,出家来因缘所发展,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说呢!最后可能补上一笔的,不过是这样的一则: xxx年x月x日,无声无息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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