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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尼沙罗法师

禅定在面对苦痛、疾病与死亡时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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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在面对苦痛、疾病与死亡时的作用

[作者] 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Using Meditation to Deal with Pain, Illness & Death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我今天的谈话主题,是有关禅定在面对苦痛、疾病与死亡时能起的作用──这是一个不十分愉快但极其重要的命题。令人悲哀的是,人们只有在面临绝症时,才开始思考这类问题,那时候,往往来不及作充分准备了。尽管今天会议主要讨论的是医学对艾滋病能够做什么,我们不应当自满。即使艾滋病及其并发感染症未夺取你的生命,还有其它病症会,因此最好是有所准备,修练当医学──无论中医、西医还是其它疗法──不再能帮助你,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时,所需要的那些技能。据我看来,培养这些技能的唯一途径是修练心智。另一方面,假如你正在照顾绝症患者,禅定可以为个人的灵性与情感补充力量,使你得以在困难的情形下继续前行。

有关禅定在对治疾病与心理疲溃感中的作用,书籍、报纸、杂志、电视等媒体已有不少报道。与媒体抓住某个专题作报道时的情形无异,它倾向于对禅定是什么、能为你做什么,或者高估、或者低估。这是典型的媒体风格。听那些报道,好比听汽车推销员的推销。他不需要懂得如何驾驶与护理车辆。他的唯一任务是指出车的卖点,也就是能说服你掏钱购买的那些优点。但是,假如你真打算开那辆车,你必须研究驾驶手册。我今天打算讨论的正在于此: 在紧要关头能够助你的一部禅修使用手册。

我在这个领域有不少亲身经验。离开泰国的前一年,我染上了疟疾──与艾滋病相比,它虽是完全不同的一类病,却仍是世界上致命人数最高的病种。目前世界上每年死于疟疾的人数超出了任何其它疾病,这还是在六十年代世界卫生组织发起过一场大规模的铲除运动之后。大量的奎宁被分送到第三世界国家村民手中; 沼泽与居家被喷撒了致命剂量的杀蚊药滴滴涕。但如今,疟疾寄生虫产生了新变种,西药已无法对治; 蚊虫已对滴滴涕有了抵抗力,疟疾的死亡率再度回升。当你想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国家健康研究机构或绍克研究所研发出治愈艾滋病的神药或疫苗时,要记得这一点。

我很幸运。你们可以看见,我活了下来,但只有在热带病专家们提供的最佳疗法失败后转向传统医学,才得以活命。同时,我得以仰赖过去数年间一直在修练的那类禅定,在发病期间助我度过最险恶的阵痛与昏乱。正是这个经验,使我确信它在该种情形之下的价值。

除了我自己的经验,我还熟悉本地与泰国几位身患癌症或其它重症的禅修者。从他们那里我了解到,那类禅定有助于对付病症以及比癌症本身更可怕的治疗过程。我在谈话中也将讨论他们的经验。

不过首先,我想请大家坐着作几分钟禅定,这可以使你们对我的发言主题得以亲尝其味,有一点实际经验,回家后也可以作为基础继续增进。

我所教的法门是呼吸禅定。不管你的宗教背景是什么,它是一个良好的禅定主题。正如我的导师有一次说,呼吸既不属于佛教,也不属于基督教,不属于任何人,而是谁都可以用来修习禅定的公共财产。同时,它在所有禅定主题当中也许是对身体最有益的,因为当我们观呼吸时,面对的不仅是出入肺部的空气,而且是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贯穿全身的能量感。假如你能够学会对这些觉受敏感起来,让它们平缓无碍地流动,你可以帮助身体更顺利地发挥功能,给心一个对付苦痛的支点。

好,让我们一起作几分钟的禅定。舒适地坐直,保持平衡。你不必像士兵那样坚挺身体。只是不要往前后左右倾斜。闭上眼,对自己说:『愿我获得真正的幸福,远离苦痛。』听起来这也许是奇怪甚至自私的禅定开端,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首先,如果你不能祝愿自己得到幸福,是不可能诚心诚意祝愿他人得到幸福的。有人需要不停地提醒自己,他们该得到幸福──我们都该得到,不过我们若不相信这一点,就会不停地找事惩罚自己,结果也以细微或粗显的方式惩罚他人。

第二,观想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它在哪里能够找到,是十分重要的。略想即知,你不能在过去与未来之中找到它。过去已逝,你对它的记忆是不可靠的; 未来则是空白的不确定。因此我们真正能够找到幸福的唯一之处是当下。但即使在这里,你也必须懂得从哪方面寻找。假如你试图把幸福建立在易变的事物上──声、色等一切官感、外在的人与事──你是在自找失望,好比在一处多次塌方的悬崖边上造房子。因此,真正的幸福必须在内心寻找。禅定好比探宝: 在内心找到某件牢固不变之宝,那件东西连死亡也不可触及。

为了找到这个宝藏,我们需要工具。第一件工具是做我们现在正在做的: 对自己培育起善意。第二是把那股善意散布给其它众生。告诉你自己:『一切众生,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过去对我作了什么──愿他们也都找到真正的幸福。』假如你不培育这个心念,而是把怨恼带进你的禅定,那么你在朝内看时,就只看见了这一点。

只有当你以这种方式把心清扫干净,把外在事情放在一边后,这才作好了观呼吸的准备。把你的注意力带到呼吸上。作几次长入息、长出息,把注意力放在任何一个呼吸感明显、专注时心有舒适感的部位。这可以是在鼻部、在胸部、腹部等任何部位。停在那个部位,注意你出入息时那里的觉受。不要强迫呼吸,也不要在专注时用力下压。让呼吸自然地流动,只跟踪它给你的觉受。品尝它,好像它是你想要延长的一种美妙感受。假如你的心散乱走神,就把它带回来。不要灰心。它走神一百次,把它带回一百次。这表示你是认真的,最后它就会听你的。

假如你愿意,可以尝试几种不同的呼吸。如果长呼吸舒适,就坚持下去。假如它不舒适,就换成任意一种使身体舒适的呼吸法。你可以尝试短呼吸、快呼吸、慢呼吸、深呼吸、浅呼吸──凡是当下你感到最舒适的。

一旦使呼吸在你选择的部位舒适起来后,移动注意力观察呼吸在身体其它部位的觉受。从略低于脐部处开始。作出入息,观察该处的觉受怎样。假如你在那里感觉不到一点动态,就只注意那里没有动态这件事。假如你感觉到有动态,要注意它的品质,看看呼吸[中译: 随着禅定的深入,呼吸也可以理解成风感、气感、能量感]在那里是否不均匀,或者那里是否有任何张力或绷紧处。假如有张力,要想法使它放松。假如那里的呼吸[气感]如锯齿状或者不均匀,想法把它们抚平……现在把你的注意力移到该部位的右侧──来到腹部的右下部位,重复同样的过程……接下来到腹部的左下部位……上行到脐部……右……左……上腹部中央……右……左……胸部中央……右……左……喉根部……右……左……头部中央……(在每个部位停上几分钟。)

假如你在家里禅定,可以在全身继续这个过程──经过头部、后背部、手臂与大腿、从你的手指脚趾流出──不过由于现在时间有限,我请你们把注意力转回到我们方才提到的几个部位当中的任何一个。让你的注意力舒适地停留在那里,接着让你的觉知意识散布开来,充满整个身体,从头部到脚趾,使得你像一只坐在网中央的蜘蛛: 它坐在某一处,但对整张网络有敏感性。这样使觉知保持宽广──这需要修练,因为你的觉知倾向于缩小到一点──想象呼吸从你的整个身体每一个毛孔出入。让你的觉知在那里停一阵子,你没有必要去别处,没有必要想别的……接下来,轻轻地出定。

我在发言后会有时间解答你们可能有的问题,不过现在我想回到先前提到的一点: 禅定的意义及其在面对疾病与死亡中的作用,倾向于被低估或者高估,只有你对自己的工具评估正确,才能够准确、有益地使用它。我的评论分两部分: 禅定是什么,它能为你做什么。

首先,禅定是什么: 在这个领域里流行概念倾向于低估它。讨论禅定治病的书籍倾向于只谈两方面,仿佛它的功效只有这些。那两方面是: 放松(relaxation)与视观(visualization)。的确,这两个过程构成了禅定的初级阶段──你也许发现我们刚才的一段坐禅相当有放松感,你在想象呼吸穿过身体时或许也作了一些视观──但是禅定的内涵比这要多得多。人类历史上伟大的禅修者们所做的,远甚于仅只把握了放松反应。

禅定作为一个完整过程,包括了三个阶段。首先是,带着念住的放松,使心在当下有舒适感──因为只有当它在当下有舒适感时,才能入定安住下来。不过这句话里的要紧词语,乃是念住。你必须有全然的念住,知道你正在做什么、你的心是否守着它的禅定对象、它是否在走神入睡。假如你只是放松地打起磕睡,那不叫禅定,那种情形下没有什么可作为继续发展的基础。不过,假如随着心舒适地安住于当下,你能够继续保持全副觉知,那样发展下去,就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随着心在当下越来越入定,它开始获得力量。你会感觉到,仿佛你的零散注意力──担忧这事、记挂那事、种种先见等──如今汇聚起来,心开始有一种整体感与合一感。这使心有了力感。随着你让这股整体感继续发展下去,你会发现,它越来越坚实,存在于一切活动之中,无论你在做什么,这就把你引向第三阶段。

随着你越来越一心一意地守护这股整体感,你会越来越敏感起来,对那些可能推翻这种平衡感的事物越来越有洞察力。在初级层次上,你注意到,假如你做任何伤己害人之事,就会破坏它。接下来,你开始注意到,心里诸如贪、欲、怒、痴、惧等东西,只要一出现,也会破坏这个平衡。为了减少它们对心的影响力,你开始分辨解决之道,直到你能够达到一种不再被这类事物──或者被任何事物──触及的觉知层次,那么你就从它们之中获得了解脱的自由。

我在稍后会解说,正是这些比较高的禅定层次,才是最有益的。假如你把禅定练习只作为一种放松的形式,它对于你的疾病中来自压力的那个部分固然是有效的,不过艾滋病当中除了压力之外,生理与心理上的因素还有更多,如果把自己局限在放松与视像上,那么你并没有得到禅定能够提供的全面利益。

现在我们来谈谈当你面对重病与死亡时,禅定能够为你做什么的问题。媒体对这个领域既有高估、也有低估。一方面,有些书告诉你,一切疾病来自你的心,只要令心端正,就会好起来。有一次,一位24岁左右患了肺癌的女青年来访我的寺院,她问我对那些书有什么想法。我告诉她,有些病纯粹来自心理因素,在这种情形下,禅定能够治愈它,但也有的病来自物质因素,禅定再多也不能使它消失。假如你相信业力,有的病来自现业──也就是你当下的心态──有的病来自旧业。假如是现业病,禅定也许能够使它消失。假如它是旧业,你对禅定的最大期望是,它能够帮助你带着病与痛生活,不受其苦。

另一方面,假如你告诉病人,他们在受苦,是因为心处于不良状态,想要康复,完全得靠自己使心端正起来,你是在他们正感到虚弱、悲惨、无助、孤独的情形下,再给他们加上了一项沉重的负担。我谈到这里时,那位女青年笑了,说她同意我的看法。她一得到癌症的确诊,朋友们就送了她大堆书籍,讲述如何透过意念使疾病消失。 她说,自己若是相信烧书有益,可能早就把那些书付之一炬了。我本人认识不少人,他们相信自己身体健康,代表自己的心态良好。在健康时尽管可以这样想,不过一旦生了病,他们就会感到这说明自己禅定失败,于是便陷入了困境。

有一点你应当十分明确: 禅定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内心的快乐与安宁,独立于身体与外界发生的其它事件。你的目标是,在内心找到一件牢固的东西,无论身体发生了什么,你可以有所依靠。假如碰巧透过禅定,能够对身体起到医疗作用,固然更好。曾经有过许多禅定对身体发生突出影响的例子。我的导师有一位弟子──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早在十五年前被诊断患有癌症。当时医生说她只有几个月时间可活,但她藉着禅定,至今仍然活着。她把自己的禅定放在『尽管她的身体可以有病,她的心却不必也有病』这个主题上。几年前我去医院看她,那一天她正经历了肾切除手术。她坐在床上,明朗、清醒,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问她是否痛,她说,是的,一天二十四小时,但她不让痛进入她的心。实际上,她对待自己的疾病,心态比她的丈夫还要好,这位未修禅定的丈夫如此担心失去妻子,以至于自己也病倒了,结果她还得照顾他。

不过,这样的情形毕竟不是常例,你不应只满足于身体的存活──因为,如我先前所说,假如这个病没有夺去你的生命,还有其它事必定会,直到你找到心里那个连死亡也不能影响的宝藏,你实际上并不安全。要记得,你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你的心。假如你能够使它保持健康,无论周围发生了什么,那么你什么也没有损失,因为你的身体的存活只到死为止,但你的心仍将续存。

因此,在审查禅定能为你做什么的问题时,你应当更多地关注它如何助你面对痛、老、病、死,维持你内心的平静这个问题,因为这些事,总有一天你必须面对。实际上,它们是人生正常的一部分,虽然现代人已视之为反常。我们所受的教育,以永恒的青春、健康与美貌为我们生来的权利。当这些事物离弃我们时,我们觉得出了可怕的麻烦,这必然是某某人的过错──或者自己或者他人。不过实际上,它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既然出生了,老、病、死不发生是不可能的。只有当我们接受它的不可避免性时,才能够开始以明智的方式面对它,不受其苦。看一看你的周围。那些拼命试图否认自己正在老化的人──透过锻炼、饮食、手术、化妆等等方式──他们正是受衰老之苦最深的人。对病与死的态度也一样。

现在我打算集中谈谈如何运用禅定面对并超越苦痛、疾病、死亡的问题。首先是痛感。当它发生时,你先得接受它的存在。接受此事本身就是一大进步,因为多数人遭遇痛苦时,试图否认它存在的权利。他们以为把它往外一推就能够避开它,不过那样做,无异于一扔报税表借此逃税: 你也许能逃一阵子,但必然为当局抓获,那时比先前更糟。因此,超越痛感之道,首先是理解它、熟悉它,这就意味着安忍它。不过,禅定却可以提供一个法门,使你虽生活在痛感中,却可以把自己从痛感中分离出来,因此即使它在那里,你也不需要从中受苦。

首先,假如你掌握了观息与调息的技巧,使它舒适起来,你会发现,你有能力选择把觉知安置在某一个部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专注痛感,不过在早期阶段,最好专注于舒适的身体部位。让那痛感留在另一处。你不打算把它赶出去,但也没必要搬入同住。只把它当成自然现象,当成正在发生的事件,但它不一定对你发生。

另一个技巧是,让呼吸穿过痛感部位。假如你能够对每次呼吸时贯穿身体的呼吸感[气]敏感起来,会注意到,你倾向于围绕痛感构造起一层紧绷的硬壳,在那里体内的能量难以自由流动。尽管这是一种回避战术,实际上它使痛感增剧。因此,随着你的出入息,想象那股气息直接穿过痛感部位,使这层张力的外壳融解开来。在多数情形下,你会发现此法可消解相当一部分痛感。例如,疟疾发作时,我发现它对消解聚集在头部与肩部的大量张力极其有用。有时,痛感剧烈得难以呼吸,于是我观想呼吸[气透过体内所有经络中心流入──胸部中央、喉部、前额中央等等──张力会消散开来。不过,也有些人发现让呼吸穿过痛处反而使痛感增剧,这说明他们没有正确地专注。这种情形的解决办法是,专注于身体的另一边。换句话说,假如痛感在右边,就专注左边。如果它在你的头部──指具体部位──那么就专注于手与脚。(顺便说一句,这个技巧对偏头痛特别有效: 比方说,假如你的偏头痛在右侧,你就专注于使呼吸穿过身体的左侧,从颈部下行。)

随着你的定力越来越强、越来越深入,你可以开始分析痛感了。第一步是,区分生理与心理两部分。把实际存在的生理疼痛与随之而来的心理苦痛──也就是那股该当或不该当的受迫害感,那股怕痛感会越来越剧烈、预示着完结等的畏惧感──区别开来。接着提醒自己,你不需要与那些念头站在一边。假如心要那样想,你不需要跟进。当你停止输入时,会发现过了一阵,它们开始离去,好比一个来和你说话的疯汉。你要是与此人对起话来,过一阵你也会发疯。不过,你由那疯汉尽管说,但不参与对话,过一阵他就会走开。你心里那一切垃圾念头也同样如此。

随着你剥除了围绕痛感的一切心理附着物──包括痛是你的、是对你发生的想法──你发现,最后来到一个简单的标记,只是说: 这是一种痛,它就在那里。当你能够超越这一点时,那就是你的禅定达到一个突破的时刻。一种做法是,只注意这个东西在升起、接着消失。当它来临时,痛感增加。当它消失时,痛就消失。接着,尝试把身体、痛、你的觉知,看成三件分开的事件──好比打成结的三根线,现在你把它们解开了。当你能够这样做时,就会发现再也没有你不能忍受的痛了。

禅定能够助你的另一个领域是,使你对身体有病这个单纯事实以平静舍离的心态处之。对一些人来说,接受这个事实是病中最艰难的部分之一。不过一旦你在心里培育起牢固的定力,你可以把那个中心作为快乐的基础,开始以平静得多的态度看待疾病。我们必须记得,疾病并没有从我们这里骗走任何东西。它只是活着的一个部分。如我先前所说,疾病是正常的,健康才是奇迹。身体的各个复杂系统全部工作正常,是一件如此不可能的事,当它们出毛病时,我们是不应该吃惊的。

许多人抱怨说,身患爱滋病或癌症的最难处,是对自己身体的失控感。不过,一旦你调御自心的程度有了提高,会开始懂得,你能控制身体的想法,本身是一种幻觉。身体从来没有与你达成协议,服从你的指挥。你只是搬了进来,迫使它吃饭、行走、说话,等等,接着就以为你是主人了。即使那样,它仍自行其道──饥饿、拉屎、拉尿、涨气、摔倒、受伤、生病、老化。你可以想一想那些最以为自己能控制身体的人,比如健身家,他们实在是最受奴役的,一天必须吃足够十个索马里人活命的食物,花几个钟头推拉金属杆,把所有能量化在那些无甚用处的操练上。一停下来,那些充气式膨大的肌体很快就会回缩。

因此在给予你一个牢固的中心, 作为观察生命真相的视点方面,禅定的一个重要功能在于,当身体开始重振其独立性时,你没有受威胁感或者吃惊感。即便大脑开始失常,修习禅定,培养了念住的人也能够对这个现象有觉知,并且把那一部分身体给放下。我的导师有个弟子必须接受心脏手术,期间医生显然切断了流向大脑的一根血管。他醒来时,即能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功能不太正常,不久他发现,自己对事物的认知受到影响。比如说,他以为自己对妻子说了什么,于是对她的毫无反应感到气恼,实际上他只是想说什么,但并未对她说出。发现这个问题时,他能够树立起足够的正念,保持平静,观察大脑中正在发生的事件,提醒自己这是个出了故障的工具,不再因为情形不顺而生气。逐渐地,他终于能够重新正常地使用他的那些功能。他告诉我,能够自观大脑是否运作正常,并发现大脑与心智两者分列,实在是一件神奇之事。

最后,我们来谈谈死亡这个话题。如我先前所说,禅定的一个重要阶段是当你发现,心的内部有一个觉知核心,色身死亡时它不死。如果在禅定中你能够达到这一步,那么死亡根本不是问题了。即便你尚未达到那一步,也可以作好准备,使自己死得善巧,不像多数人那样在散乱中死去。

死亡来临时,各种各样的思想──对未做之事的遗憾、对已做之事的遗憾、对你所爱而不得不离开者的忆念──会涌进来充斥你的心。有一次我触电几乎死去,尽管目击者说几秒之内电流就被切断,对我来说,却好像经历了五分钟。在那段时间里,我内心思绪万千,开始是想到自己将死于自己的愚蠢。接着下决心,真要死,最好做得正确,于是我不让心攀缘那些汹涌而来的遗憾等种种情绪。我似乎做得还顺利,接着电流停止了。

假如你没有修过禅定,面对这种经历可能难以应付,心可能随便抓住一个对象,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不过,假如你已经修习了禅定,能够善巧地放下你的思绪,或者懂得该抓住哪些思路、放下哪些思路,就能够应付这个情形,拒绝落入任何品质不良的心理状态。假如你的定力牢固,你可以把这个经历作为你所培养的技能的终极检验。假如有痛感,你可以看一看哪一个先消失: 是痛感还是你的觉知核心。你可以放心,不管发生什么,痛感会先消失,因为那个觉知核心是不可能死的。

这一切归结为,只要你还活着,禅定能够改进你的生活质量,使你以平静舍离之心,面对痛苦与疾病,并从中学习。当死亡来临时,当医生不得不承认他们无可奈何时,你一直在禅定中培养的技能,是唯一一件不会离你而去的东西。它会使你明智地应付你的死亡。即使我们不愿想它,死亡必然来临,因此我们应当学会正视它、压倒它。要记得,善巧地面对死亡,是你一生善巧而活的一个明证。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把谈话局限于艾滋病与其它绝症患者所面临的困难,我没有直接讨论照顾这些患者的护理人员所面临的困难。尽管如此,对如何处理这类问题,你们应该能够从中吸收一些有益的要点。禅定能为你们提供一个静休、聚能之处。它还有助于提供一种远离感,从那个视角观察自己的作用。病人的病情恶化或死亡,并非是护理人员失败的象征。只要病人还活着, 你的责任是尽量改进他们的生存品质。当病人的死亡将至时,你的责任是帮助他们增进死亡的品质。

有一次,一位修习禅定多年的老人,在得知自己身患晚期癌症时,来向我的导师告别。他打算死在家里,可是我的导师却告诉他,留下来,死在寺院里。他如果回家,只会听见侄儿侄女们为他的遗产而争执,那样可能使他的心处于不良状态。因此,我们为他安排了一个地方,让他的同为禅修者的女儿来照顾他。不久他的身体系统开始破坏,有时似乎他开始被痛苦所压倒,于是我让他的女儿对着他的耳悄声重复禅定要点,念诵他爱听的佛教经诵。这对他起到了静心的作用,当他在某夜凌晨两点离世时,看上去平静安详,觉知清晰。第二天他的女儿告诉我,她毫无悲伤遗憾,因为自己已尽了力,使他的死亡过渡顺利。

如果病人与护理者都是禅修者,这个情形下,事情对双方来说会容易得多。病人的死亡不等于护理者对其他患者的照顾能力的死亡。

我想讨论的主题到此都已覆盖。恐怕你们当中一些人觉得我的谈话不那么令人振奋,不过我的目的一直是为了有助于你们看清面临的现状──既对病人,也对病人的护理者。假如你对病痛与死亡这类事采取回避的态度,只会更痛苦,因为你拒绝为自己妥善准备。只用当你把它们看清楚,明确懂得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坚定地抓紧你的优先选择时,你才能够超越它们。

不少人发现,绝症的诊断,使他们平生第一次清晰地审视人生,使他们对真正重要的事有所领悟。仅达到这种领悟本身,就可能使他们的人生品质大有增进──遗憾的是,他们必须到这个地步才能够看清真相。但是,无论你的情形如何,我请你们对改善自己的心态尽量作出努力,因为等到一切离你而去时,那个心态能续存下去。假如你还没有付出时间培养它,那么它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假如你训练它,善加照料它,它会数倍地报偿你。而且,我希望自己已经阐明,禅定对于帮助你稳固自己的心态,使它超然面对来之一切,是一件有多种效益的工具。

谢谢大家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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